李检手下的京畿军虽就驻扎在京城附近，但离皇城还是有一段距离。 圣旨传下去，到李检接旨返京面圣，怎么着也需要两三日的时间。 而萧怀瑾终于也迎来了第一次休沐。 大齐皇帝十日才一休，简直比她上辈子九九六还要折磨人。 她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就习惯性地睁眼准备上朝去，爬起来坐了半晌才想起今日休沐，倒头又睡了回去。 不用上朝应付众臣，后宫禁闭尚未解除，萧怀瑾终于可以不被任何人打扰地偷得一日清闲。 不过此时宫外却是热闹非凡。 今日是会试放榜的日子。 状元楼上更是人满为患，个个喜气洋洋。 状元楼自前朝时就存在，本不叫这名字，只是它位置好，食宿条件也不差，是每年进京赶考的学子的首选住处。曾接过不少状元、榜眼、探花，因此闻名遐迩，干脆就改叫状元楼，更是引得越来越多学子在此请宾会友，图个好意头。 眼下会试入榜的贡士们呼朋引伴，几乎全聚到这一处了，百姓也成群结队的来看热闹。 宋珏与莫弁星被人潮推搡着，好不容易挤上了二楼，身上的衣衫都给扯乱了，好在二楼已被包下，虽然布局大差不差，可相比楼下实在清净不少。 “啧啧啧，二位公子这打扮，真是有辱斯文哪！” 窗边一个约莫快三十岁的男子见他们俩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乐得拍手嘲笑起来：“两位这是刚从何处鬼混回来呀？” 莫弁星黑着一张脸坐到那人对面，衣服都懒得整理便先给自己灌了一杯茶。 他向来不喜嘈杂。 “尹兄来得早。”宋珏一边捋正了自己的衣衫，一边笑着坐过去。 “我住在这状元楼中，自然比你们方便。”唤作尹彰的男子给宋珏倒了杯茶。 状元楼太过抢手，便是有钱也未必能定到房，宋珏自始就没打算住这儿，在附近租了个一进的小院儿作为住处。莫弁星身为莫家长子，自然是住在莫府。 尹彰能抢到状元楼的一间客房，除了他能拿出足够的钱，更主要是因为他是今年状元的热门人选。 而另一个热门人选此时也正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薛珩羽强陪着笑脸从围着他的人群中逃出来，像看到救星一样直奔他们而来。一坐下，便是一声长呼。 “薛兄这架势，可真是众星捧月。”尹彰瞧着他将差一点被别人给扒走的外袍重新穿上，敲着折扇调笑他。 薛珩羽在莫弁星身侧落座:“尹兄就别挖苦我了，你若是在下面走一遭，可未必比我好。” 不同于宋珏和莫弁星，薛珩羽是此次会试头名，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冲着这个新鲜出炉的会元头衔，抓着他非要与他结识，甚至他身上还挂了不少女子掷下的香包手绢。 “还未殿试呢，你这就状元游街了？”倚栏斜坐着的莫弁星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 薛珩羽挑眉回敬他：“莫兄要是羡慕，也可以去走一趟。” 既是太师之子，又是三甲之一，莫弁星若不是脾气太臭，追捧他的人只会比薛珩羽更多。 莫弁星听了嫌弃的别过眼去。 宋珏浅笑着听他们互呛，安静地品着茶。 与他们三人相比，他的家世一般，论会试成绩，也不过是第四名，状元人选虽也有人押注于他，但更多的还是在他面前这三人间争论。 不过他并不是很在乎这些。 “那人是谁来着？”莫弁星突然将头歪向宋珏，朝着窗外方向轻抬了抬下巴。 宋珏循着他目光看去，便瞧见状元楼门前一个年轻人正被一群学子围堵住。 那人一身洗的发白的青色布衣，身形清瘦，低垂着头，但背脊挺直，犹如一棵青松伫立风中，无论别人怎样讥讽，他始终一言不发，横眉冷对一众正发难于他的贵族子弟。 此人与宋珏共租在一条巷中，打过几次照面。 他此番应当只是路过被人给抓住了，因为他既无钱，也无人请，自然不会来状元楼。 “顾春生。”宋珏念出他的名字。 “顾春生？”尹彰听到他们二人对话也跟着凑过来，“我知道他。” 这倒在宋珏意料之外，顾春生家世清贫，才学在一众考生中亦不拔尖，唯一招眼的就是那张脸，可以说生的是神仪明秀，朗目疏眉，令人见之忘俗。 可尹彰总不能是单纯被人家的美貌给吸引了吧。 “说来听听。”莫弁星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看那群人对顾春生推来搡去，气氛愈来愈剑拔弩张。 “我听过一些他的传言。”尹彰轻甩手腕，将折扇挥开，绘着山水图的扇面隐去了他下半张脸，他有些鬼祟的放低了声音说：“他母亲以前是个妓。” 薛珩羽不满他的说法:“人家既然能参考，就说明她母亲从良了，你要抓着这个给人家泼脏水那可不是君子所为。” “我可没有瞧不起他，”尹彰反驳道，“我听他同乡的说，她母亲是在妓院里生下的他，所以他没有父亲。之后他母亲为了他花光所有积蓄赎身从良了，还换了个地方生活。可惜孤儿寡母的，到哪儿都是挨欺负的份儿，过去的事也一并被挖了出来。再后来为了供他读书识字，他母亲暗地里还是做起了皮肉生意。” 说着他不禁惋惜又垂怜地轻啧了几声。 “可这也不是他的过错，他们母子都是苦命人。”薛珩羽皱眉，“况且他如今金榜题名，以后大家都是要同朝为官的，这群纨绔子弟怎敢如此放肆。” “还有呢。”尹彰收起折扇对着薛珩羽晃了两下，声音也压得更低，如同耳语：“你们也知，这京中有些权贵是喜好男色的。他这无权无势的，又长着那样一张脸，据说，已有不止一位‘贵人’找过他了。” 这才是他被自诩清流的学子所瞧不起，乃至欺辱的主要原因。 薛珩羽哪里知道这一层，一时没了声音，好似无意窥见了别人的秘辛，羞耻的面红耳赤。 莫弁星听了一耳朵的闲话，颇为鄙夷地睨了尹彰一眼，懒洋洋道:“我看你肚子里装的不是学问，全是别人家长里短的腌臜事。” 尹彰毫不恼怒，反而开怀笑起来。 楼下那些人说的话越发污秽，更有甚者直接对顾春生动起手脚来。 宋珏盯着，有些担忧的蹙起眉头:“闹出事来就不好了。” “你想帮他？”莫弁星转过头看他:“那就请他上来。” “可颜公子那边……” “就说是我要请的，”说话间莫弁星已随手扯下腰间的玉佩，朝着顾春生的方向掷过去。 他不屑哼笑道:“我就不信颜筠不给我这个面子。” 户部尚书家的小公子颜筠，正是今日宴请他们的人，此刻还未露面。 玉佩擦着顾春生的耳朵飞过去，不偏不倚，正中他面前人的脸。 猝不及防的一击，那人鼻血都给砸出来了，当即气急败坏要骂人，可他正要找玉佩的主人算账，就撞上莫弁星不耐又厌烦的眼，吓得瞬间规矩收声。 莫家大少爷，可不是谁都敢惹的。 顾春生怔然转身看向他们的窗口，这突然的变故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上来坐坐？”莫弁星对他扬了扬下巴，算是询问。 “顾兄一起来喝杯茶？”宋珏笑得温润，带着几分朋友的熟稔:“对了，莫兄的玉佩不慎掉落，还请顾兄上来时帮忙捡一下。” 顾春生愣愣地站在原地，神情茫然地抬头注视着那二人，朗朗日光落在他脸上，更衬得他五官俊美，炳若日星。 他大约也没想到会有人主动替他解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刻端正了站姿，面朝他们拱手深深做了个揖。又回过头狠狠瞪住堵在自己身前的人，一把把玉佩给夺过来，在周围一圈窃窃私语看戏人的窥看下，抬脚进了状元楼。 尹彰揶揄：“啧啧，你们俩倒是爱当好人。” 宋珏依旧是笑，莫弁星拈起一颗配茶的干果就朝尹彰丢去，被他怪叫着躲开。 薛珩羽一掌拍在桌上，正气凛然地说:“我倒觉得这才是君子风度。” 尹彰被他逗乐，往椅背上一靠，悠悠然把玩起自己的扇子。 “公子？”状元楼的一个小二快步走到他们桌边小心探问，手里用一方帕子捧着莫弁星扔出去的玉佩。“不知这块玉佩是哪一位公子的东西？” 尹彰一见就笑了，伸手接过那玉佩问小二:“把玉佩给你的那人呢？” “那位让小人将这玉佩送到公子这一桌便走了，还让我给几位公子带句谢谢呢。” 这小二做事机灵，知道今日二楼的人身份不一般，还特意补了一句:“那位公子好像在躲着什么人，问了小人后门在哪才走的。几位要是找他，小人这就追过去，兴许还赶得上。” 莫弁星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栏杆，抬眸道:“不必了。” 他抓住尹彰故意在他眼前晃着的玉佩，随手按在桌上，并不在意顾春生的不辞而别。 尹彰还欲再与他说笑几句，楼梯口处一阵喧哗打断了他的话。 东道主颜筠终于姗姗来迟，身边还跟着个赵暄。 赵暄本来还红光满面，一副与颜筠哥俩好得不行的模样，一瞅见莫弁星，顿时板起一张阴沉沉的脸。 原因无他，只因赵暄和莫弁星时常被拉在一起比较。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谁让他们一个是齐鲁赵家，一个是江南莫家；一个父亲是当朝宰相，一个父亲是当朝太师；一个哥哥是贤妃，一个弟弟是皇后；还同为嫡长子，于同一年入春闱。 这也就罢了，偏偏赵暄还总是输的那一个。 更可气的是，原本被拿来和莫弁星一起比较的是他的庶兄赵佚，若单论才学赵佚甚至还能压上一头，可赵佚进了宫，换了他赵暄来，照旁人的话，那就成了拍马也难及人家一根手指头。 他焉能不气？ 譬如此刻，赵暄昂着头，满眼戒备地盯住莫弁星，对方却跟没瞧见他似的，悠哉悠哉地喝着茶。 气得他丢下一起来的颜筠，转身就朝离莫弁星最远的一桌去。 颜筠知他心结，拉他不住，索性就任他去了。转而挂起亲热的笑，与莫弁星四人打起招呼。 毕竟他们这一桌不仅多是名家出身，今年这殿试前三甲，大约也要出在这四人中。简单来说，就是前途不可限量。 四人客套又疏离地回礼，他们与颜筠都不熟，因为颜筠压根就不是今年的考生。 “颜某还得多谢几位赏脸，某以茶代酒，谢各位一杯。”不待四人回话，他就先自斟自饮了一杯。 “颜公子客气，”尹彰坐正了，含笑对他点头致谢，“今日席上也不止我们四人，颜兄难道要每桌都自罚一杯不成？” 颜筠当然不止请了他们，光是到场的粗略计算就由近十桌。 颜筠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今日来的都是某的贵客。不过能将四位大才子聚在一处，实在是某之荣幸，某自然要表示表示诚意。” “颜公子过誉了。”尹彰答道。 “对了，某今日还特意准备了一份薄礼。” 他拍拍手，便有数个小厮捧着大盒小盒上来。颜筠特意接过给莫弁星四人的，亲自递交给他们。“一些小玩意儿，权当交个朋友。” 莫弁星总算来了些兴趣，他将放在自己面前的细长盒子掀开个缝儿，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随即勾起唇来。 盒中躺着一支碧玉萧，长约两尺，水色极好，莹润透亮，纯粹无暇。他是爱玉之人，一看便知其价值不菲。 宋珏的盒子里是一套做工极精致的玉笔。 二人不约而同地对看一眼，将盖子又合了回去。 傻子才会收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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