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听海 纪沧澜穿过一团紫色的云气。 眼前的风景变得生动起来。 一座座山峰立在夜色中,无数的灵气汇聚成金色的气流绕在山间,宛如一条条金色的龙,守护着这里。 树木是青翠的,永远生机勃勃。花草是娇媚的,不败,是永恒的美。 小楼中的有挑灯夜读的修士,他们的烛火击退了永恒,是生。 山崖上练剑的少女将虚无的美好染上一层真实的厚重,也是生。 瑞兽休息,山林是安静的。 海却是运动着的,默默的拍打着这寂静的夜晚。 纪沧澜紧张的握着青龙身上的犄角,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掉下去了,风在耳边嘶吼着,凄厉的诉述着自身的哀怨,好像纪沧澜不应该划过天空的平静。 她的双腿贴着青龙的鳞甲,青龙的身体很光滑,他的鳞片并不坚硬,相反是轻薄的,透亮的,柔软的。 她记得自己应该是第一次骑在龙背上,但此时,这种触感又是熟悉的,可能在很久之前,她也遇上过一条龙。 似乎,他也不算龙。君不夜是蛇。 纪沧澜的手开始抚摸着龙,她爱上他的温度,是冷的,是温热的凉。 “你喜欢摸我的身体。”宫无斐开口,他变成龙之后的声音厚重起来,听上去成熟了几分,和人形的少年气截然不同。 “我,我应该没有。”纪沧澜结结巴巴的回答,她松开一只手。 “握紧,会掉下去的。”宫无斐琥珀色的眼睛斜视着纪沧澜,他的睫毛是扑闪着的蝴蝶,一上一下的,随着少女的心跳打着拍子。 纪沧澜感到疑惑,自己应该不会有这种感觉,她的心是活着的,情爱却是死的,死在一千多年前,她不会喜欢任何人,也不会爱上任何人,有缺陷的灵魂不能转生为完整的人,她不应该以纪沧澜的身份去爱慕着一个美丽的少年,纪沧澜是无情的,她的情爱不算具体的人,不是红尘中的尘埃。 “你在思考什么。”宫无斐又问,他是一条体型相对娇弱的龙,带着少年的恣媚。 “无斐,你说我的心要是不跳了,你会不会怪罪我。”纪沧澜觉得自己说出真相好似在扯谎,一个完整的人怎么可能失去爱一个的能力。更何况她又不算无情道的修士。这又不是恨海情天的小说。 “受伤了。”宫无斐马上追问道。 纪沧澜靠在宫无斐身上银白色的须发。 缓缓地说道:“嗯,是受伤了,我感觉自己不算完整的人,薛魄的灵魂没有完全生长在我的身上,她不可能是我,我也不可能是她了。” 宫无斐沉默了一会。 纪沧澜等了等,见他没有搭话,慢慢的坐直,不再贴着他。 “你贴着,我还以为你受伤了,原来你只是在说这些。”他回答,平静的像是此时海中的明月。 纪沧澜摸着腰间缠着的酒壶。 有些不安,她想喝酒,想醉了。 “我知道薛魄喜欢君不夜是够了,我和你是挚友,现在只能是如此。” 月亮落在了海上,是假的明月,海是无情的,心捞不上来。 徒劳。 宫无斐是徒劳的。 纪沧澜同情他,也可怜曾经死去的自己。 为什么纪沧澜就是无法喜欢一个男人,她没有爱情。 “我很小的时候,宫里面来了一位巫师,她告诉我要小心自己的心,不要在没有的时候去爱一个人,我的灵魂有缺陷。最好去爱众生,我天生适合当神仙。” 宫无斐听了她这话,突然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 他一面笑,一边化成了人形,抱起纪沧澜,让她躺在自己的怀中。 “你是一个傻子,我的好师姐,你不会觉得我喜欢上你了吧。” “啊?”纪沧澜反应过来之后,脸红了,继而又觉得胸口堵着慌。 她给了宫无斐一巴掌。 被打之后的宫无斐还是大笑着,他脸上的神态十分淡然,眼神是温柔的,看着纪沧澜时,似乎要将万般的温柔都流淌出来。 “你是你,我是我,他们是他们,他们死了,我们只是替他们活着,替他们复仇,但我们还是要为我们而活。” 他说着,字字句句都是真诚的。 “男女之爱请求不来的,我明白,你也是。”宫无斐抱紧了纪沧澜。 “嗯,求不得。” “我喜欢你是因为君不夜的话,那我其实没有资格去要求你记起薛魄的心,如果我要求你来爱我,填补我们之间的遗憾,那我们就背叛了之前的我们。” 星星点点的金色灵气化成蝴蝶落在他们身边,仙山的云雾散不开,但脚下的路却是明晰的。 “我们可以是最好的朋友吗?” “生死之交。”他说。 “嗯,生死之交。” 纪沧澜看着宫无斐的眼睛,看着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睡梦中的面容,这一刻终于明晰了。真实了。 * 落到主峰,这里是人间最靠近天界的地方,隔着一层蓝紫色的屏障,漫天的星斗和明月坠在上面。抬头,唯恐会落下。 纪沧澜将葫芦放在石板上,邀请宫无斐坐到对面。 此地极为安静,修为不够的人登不上这天顶峰。 天顶峰是一海山泽的主峰,其下沿着龙脉开合修筑着宗门的主殿。掌门人的府邸也在其中,只是师后羽极少下界。 纪沧澜抬头看着古树,这是一棵松树,古老,上千年的岁月凝注在它身上。这棵古树链接着神界的泽宇林,是万物生机的源头。 ”你要喝点酒吗?”纪沧澜拿着酒壶。 宫无斐坐到对面。 龙族少年姿容秀美,举手投足间优雅万千。他接过纪沧澜的酒壶。 “好酒,美人,这一次我的运气好些了。”宫无斐苦笑。 他环视四周:“两三千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回到这里。” 他的话让纪沧澜摸不着头脑,这里又不是什么禁地,自然是想来就来。君不夜一人可以单挑几十万天兵加几百道君,怎么会没有法力上这里来。 “这里风景好,我过去常跑来喝酒,一般人又上不了,清闲得很。我表哥带我上山的第一年,我适应不来这里,当时记忆也没有恢复,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不开心了就躲起来。”纪沧澜笑着,侧卧着,看着对面的少年喝着酒壶中的酒。 宫无斐喝了一口酒。 “他们是在这里将我打回原形的。”他说,摇晃着酒葫芦,“我好像没有和你说过这个。” 纪沧澜啊了一声,随即不作表态,任由宫无斐说下去。 “我的几个弟子,哎,他们当中那几人也是有苦衷的,倒是那不孝顺的师后羽,他啊,亲自剥下我的皮相。”他皱眉,微微的皱眉,脸上不带恨意,只是抽动了嘴角。 “当年我很狼狈,狼狈的都不想回忆呢,可是啊,谁给呢听不要紧,反正你是我的人,我的自己人。”他盯着纪沧澜,转而一笑,脸上的愁容烟消云散。 纪沧澜坐起来,双手撑着脸。 “你说,我听着,保证就我们两个人知道。”纪沧澜说。 “那天我恨不得从这里跳下去,死在海里算了,他们明知道我并无恶意,我甚至不愿意当天帝,谁喜欢那些繁文缛节,我不愿意当,自然也不会久坐,成王败寇吧,是他们赢了。”他像是自言自语,看着头顶的松树。 纪沧澜只是安静的坐着,她撑着脸,好奇的听着,接过酒葫芦。 星星点点落在她头上,像是雪,金色的,转眼就散开了。那双眼睛是不灭的,明亮着,是太阳。 宫无斐迷恋着这一刻,他很想告诉对方,六界众生,唯独她,是明亮的。 可是,她不应该现在知晓他的决心,这是不公平的。 “我师尊当年希望建立一项制度,让六界众生中的佼佼者都有机会大展宏图,让普通人平安,命运不再是天机,而是属于个人的。他只是想当好一个君王。” 纪沧澜眨了眨眼睛,她觉得这个世界的天界是世俗的,和人间的君主没有什么分别,仙也是人,天帝也不会伟大,所谓的平等选拔人才不过是清扫自己的朝廷而已,只是君不夜的师尊的确是想当好君主,希望这里更美好罢了,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她没有开口,也愿意打从心底认同宫无斐的理想。 “追逐名利。他们只希望自己过得好,我又有什么资格审判他们。”宫无斐摇摇头。 “非也,他们伤害了你我,这就是我们审判他们的理由,你为了苍生,牺牲了自己,结果他们借机让你九死一生,你失去了修为才被迫修魔,为了活命。有什么错。我当时更无辜,我根本就不想参与这些事情,薛魄也没有错。谁都有私心,但不等于没有底线。”纪沧澜突然坐直,“你不能心慈手软,我知道你宝贝你的徒弟,我会下手,我就知道你需要我。” 宫无斐说:“宗门现在一盘散沙,师后羽为了稳定权力一家独大。” 他摇摇头。 “可恨,过去我以为他会在意宗门。” “他结党营私,我们就顺了他的意思,我们将他的幕僚收入囊中,架空此人。”纪沧澜伸懒腰,“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不能荒废这里。每一个人都要用心栽培。”宫无斐接话道。 “自然,你好为人师,那这些后辈就由你来培养了。”纪沧澜笑盈盈的说。 她发现,宫无斐十分在意他一手建立起来的门派,他在意这里的弟子。那是他的心血。 关于一海山泽的内部事务他们聊了好一会,盘算清楚,纪沧澜连连点头。 突然她想起一件事:“那你在魔界的身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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