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六只龙鱼拉着车辇向外城而去。 那少年模样的万家老祖,让聂纯满腹疑虑:“说来这万家老祖也是近期破境,且也一副少年模样,莫非他与我遭遇相同,也都是被那历劫台上的天神弄成这样的?” 主器之间的灵契使然,无言读到她心中所想,遂与旁边百姓交谈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就问到了答案,“器主,据当地人说,那位万家老祖从前便是一副少年模样。” 聂纯失望极了,还以为自己遇到了同病相怜的人。 …… 坐在龙鱼车辇中的万参商,反扣在膝盖上的手掌里突然幻化出个黄铜小铃铛。 铃铛呈钟形,外壁满是铭文浮雕,其内中空,无小铛,竟是一只哑铃铛。 他垂目,捏住铃铛轻轻一摇。 与此同时,远在百里之外的万家大宅,最中心处,那座宏伟明亮的灯火楼,陡然升起一个唯有万家人看得见的神秘警示讯号。 在祖祠侍奉香火的当代万家家主-万千里感到这一变化,依旧不紧不慢继续上香。 等他将三炷香插进香炉后,自家胞弟万千流步伐匆匆走了进来,“大哥,大哥,老祖示警,必然是有高人入城了!” “慌什么?”万千里转过身,见万千流慌里慌张,脸红脖子大,不由沉声低喝,“多大个人了,稳重一点,亏你还是我万家的二当家,叫下面的人瞧见了,成什么样。” “这孤州三天两头来些异乡人,多是冲着那犀斧秘境来的。高人入城,多半也是如此,再者高人若拜访我万家,我们好生招待便是,难道还能吃了你?” 万千流憨笑两声:“那高人是敌是友都还不知晓,我这不是担心呢吗。” 说完这句话,万千里不由打量着眼前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胞弟,忽然意识到自家胞弟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 万千流仗着出生在万家,顶上有个境界不俗的老祖,和自己这个当家主的哥哥,自小不学无术,偶尔也干些天怒人怨的混账事。 瞧他如今这样,越看越像是有几分做贼心虚的模样。 万千里额角一跳:“担心什么?难道你又背着我闯了什么祸?” 万千流捏着袖子擦了把汗,支支吾吾:“没、没闯祸……我就是、就是担心如今世道不好,来者不善……” 这副模样越让万千里觉得,他做贼心虚。 深知此人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秉性,万千里浓眉一皱,提着他的衣领向堂上众多牌位押过去,扬声喝道:“对着祖宗牌位,说实话!” 万千流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家严厉的兄长,和这些冷冰冰没有生命的牌位。 他顿时屈膝跪倒在地,一咬牙,道:“是,自十年前我把西边那个苟延残喘的小宗门给屠了,兄长从来觉得我只会干坏事?我只是也想为万家出一份力,为万家扩大家业,开疆扩土罢了!” 提起这段被掩埋多年的往事,万千里瞪大眼睛,再也忍不住,一脚狠狠踢了过去,“住嘴!休要再提此事!要不是当年老祖改了全州人的记忆,给你遮住这桩血事,若是令事情曝光,光是这一点,你死一千遍一万遍,都不足以平息那小宗门的上宗之怒,更足以令我们万家被千夫所指,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 月光下,晚风中,万籁俱寂,唯闻草虫鸣叫。 聂纯坐在粉章兽头顶,捧着个大椰子,用川风剑削出一个小洞,插入路边折的一截芦苇杆,快乐地吸椰汁。 吸了不到两口,只觉一阵天地倾斜,聂纯手里的椰子被一颠,从芦苇杆中喷薄而出一流椰汁,喷了她一脸。 无言及时接住快要被粉章兽甩下来的聂纯,见她一脸湿濡,旋即用帕子给她擦净了脸。 肇事者粉章兽,八只触角正缩成一团,立刻缩小飞扑到聂纯背后,紧紧扒拉着她的衣裳,颤颤巍巍嘤嘤大哭。 “哭什么呀,也没有摔倒我,放心,不会吃了你的。”聂纯反手摸出了这团巴掌大的粉章兽,轻轻拍着它的脑袋,劝慰这只体型庞大,但极其胆小的灵兽。 之前她提了一嘴想吃铁板鱿鱼烧,粉章兽听见后硬是嘤嘤哭了一个时辰,生怕自己被聂纯给炒了。 无言忽然开口:“器主,它应该是看见这幅骸骨,吓哭的。” 闻言,小粉靠在聂纯怀中,触角揉着眼睛,瑟瑟点头。 聂纯将受到惊吓的小粉放进万象袋,然后走到无言身旁。 只见路旁的泥土中,半掩半埋着一具破败腐烂的枯骨。 骸骨上附着的衣裳破破烂烂,已经看不出颜色,看样子死了很久很久。 但其上并无怨气,可见并非枉死。 聂纯看了看四周,在骸骨的东面,看到一块倒在草丛中的残缺墓碑,于是猜测道:“此地土质多为泥沙,遇水易散,看样子是今日那场骤雨下的过大,将这孤坟冲毁,积水把骸骨冲了出来。我们给它安葬回去吧。” 安葬好这具萍水相逢的骸骨,忽然自坟包处升起一股青烟。 青烟幻化成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对着两人欠身一福:“生前我夫家姓何,邻里多称我何婆。多谢两位恩人为我捡骨重葬。方才见二位路过,不敢惊扰,不曾想还是吓到二位的灵兽,无心之举,还请勿怪。” 死后不散的魂魄,多为厉鬼。可眼前这名‘鬼’,话语平和,周身无戾气。或许是葬在路旁的缘故,受路上行人阳气供养,凝聚魂魄,脚踏阴阳二界,颇为罕见。 若其秉持正念,长此以往,能修成个路灵也未可知。 聂纯道了声无妨,问道:“你在此地多久了?” 何婆想了想了,回道:“我死后被葬于此处,拢共受了女儿七年清明冬至香火,可今年冬至已过,却迟迟不见她来冬祭扫墓……” 说到此处,她以袖拭泪,含怯请求:“感知二位恩人非凡人,我有个不情之请,想拜托二位,不知可否?” 聂纯颔首:“你且说来。” 何婆神情焦急,满是对亲人的担忧:“我尸骨葬于此地,魂魄也不得离开,无法回家看望家人,女儿自幼双目失明,行动不便,如今也不知她是怎么样了,所以,想请二位代我前去看看。” 聂纯应下,问了何婆家住何处。 “穿过前方那片椰林,向西五里之外的何家村,从村头数第七户人家,院子里种了两棵枣树的便是我家。” 聂纯记下,又道:“我也有一事想问你,可听过‘扶摇宗’?” 何婆认真思索,脑中一片混沌,怎奈毫无印象:“不敢欺瞒恩人,扶摇宗我实在不曾听过。” 聂纯没再说什么,挥了挥手,与无言继续行路。 一路走一路问,人鬼都不知道扶摇宗。 聂纯纳闷,如今这世道,更迭代谢也忒快了。 她实在难以理解,在她的领导下,自家下宗居然会混到个连本地人都不知道的地步。 聂纯叹气:“是我这个宗主当的太失败了。” 无言劝慰:“器主出关不久,万事才刚开始,有心改变,日后必会迎来中兴。” “有心改变,总会中兴。”聂纯喃喃重复一遍,忽然问,“无言,你相信我真能做到吗?” 她自小活在师父师姐和师兄们的保护之下,可以说是无忧无虑的成长。 在二十年前,她的生命中唯有‘修炼’,与‘得到师父头上那顶金冠’,这两个永久目标。 因为她知道,修炼是修真士一生的追求。而那顶金冠,也是她一生的追求,一个一直督促她向上的诱因。 在她的认知中,师父修为冠世,仙寿恒长,假如没有意外,在他顺利飞升天道世界之前,他会一直坐镇巽天宗,一直庇护着他们。 若是他飞升,金冠应该也是传给比她优秀的师兄和师姐们,无论如何,都绝无可能轮到自己。 真当那一天意外来临,道然真人赐她道号,传她掌门金冠,这时的聂纯并没有梦想成真得偿所愿的任何欣喜。 那一天开始,她成为了一宗之主,肩负大任。 她待在师父用命守护下来的宁州,却觉得自己德不配位,心中有愧。 于是,她向仙盟申请调令,赶赴其他地方的前线,奋命与天魔厮杀,以此麻痹自己。 二十年宗主之位,前十年,她在除魔;后十年,她在闭关。 她从来没有正正经经担任过一天宗主的职责,从前也没有接受过关于一个合格的掌门人应有的培训。 她既不像大师兄那样从容稳重,能主持庆典法会,也不像二师兄那样道法精妙,可以讲法论道;既不像三师兄那样剑法卓绝,担任过试剑大会的评委裁判;也不像师姐那样才貌双全,常年与那些女掌门接洽,谈笑风生;更没有小师兄那样缜密的心性,有过处理门内事宜的经验。 如此一想,聂纯不免想着,假如是他们任何一个坐在这个位置上,都会做的比自己更好。 思绪被一道没有丝毫犹豫的肯定声音拉回,她听见无言道:“我信。” 聂纯扭过头,脸上绽开的笑容十分灿烂,她说:“谢谢你,无言。” 无言见到这个纯净笑容,有那么一瞬恍惚。 在他一片混沌未明的记忆中,模模糊糊记得这样一个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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