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太微宫掌门灵泽子,在后山的丹室内,接到巽天宗清阳真人登门消息的通传时,急忙把这炉还差些火候的半成品丹药,交给丹室弟子看顾,自顾自稍加收拾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鬓发,而后从中出来迎接。 灵泽子边走边从袖中掏出张除秽净气符,用以清除浑身在丹炉前熏了九天九夜,沾染的丹药之气。 从地位上来说,清阳真人作为一宗之主,与他这个太微宫掌门不相上下;从修炼境界上来说,自己是灵寂初成,对方更是高他好几境;若按着辈分而言,若是清阳真人将来能和师叔祖-虚怀上人结为道侣,还将会是自己的长者。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灵泽子都不敢懈怠分毫,即便从他清寒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但他那白袍之下稍显快步的脚步,还是泄露了这位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著称的掌门的心思。 “着人去请师叔祖了没?”灵泽子边走边问跟在自己身后的这个前来传话的弟子。 传话弟子抬头看了看前方,只见一抹白光划过,惊讶道:“这会儿,上人应该已经到了主殿。” 灵泽子也捕捉到这抹白芒,纳罕道:师叔祖还挺重视这位准道侣。 要知道虚怀上人轻易也不出门,偶尔有事也只是分出化身外出,连他这位本门掌门都极少得见上人真容。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唏嘘。 历来男女结为伴侣姻缘,多半是女子从夫。 可偏偏太微宫开山祖师留有遗训,日后但凡与巽天宗结缘者,不论男女,都要入对方宗门。 这条祖训因当年开山祖师情缘未得圆满而立,传承万载,至今违逆不得。 说来也怪,这万年来,两方门派之间,一直有修行上的交流,但上到掌门长老,下到弟子门人,却也未曾发生过任何喜结姻缘之事。 若非之前巽天宗司礼长老致函说起此事,可能连他也淡忘了这庄两派祖师之间的约定。 起初见对方主动提起,他这个现任掌门人即使并不情愿也不得不做好了舍身取义的准备。没想到自浩劫之后,就一直闭关不理世事的师叔祖忽然出关,主动揽下此事,解了他的困境。 虽然他不用入赘巽天宗,可对本门来说,即将失去的是一个,整个燕居大陆上唯一一个——离飞升上界只有一步之遥的修真士,是整个太微宫自上到下万分敬仰,和至高无上的存在。 说句大不敬的话,不论是二十年前浩劫之前,还是二十年后的今天,虚怀上人都堪称本门的镇门之宝和活化石门面担当。 如今这个活化石,就要成为别人家的宝贝,灵泽子觉得当时还不如由自己去完成这个万古旧约。 可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 因为大半个月前,他那师叔祖早已携带圣剑金风,以真身亲自去了一趟巽天宗“提亲”。 思索间,灵泽子来到了主殿太虚殿。 见殿中站着三人。 确切来说,是两个剑仙一个器灵。 灵泽子定睛细看,再三辨认,犹疑不决,猜测那位手持本门祖师传承下来的金色龙纹圣剑的玄衣剑仙女童,便是那位巽天宗宗主-清阳真人。 灵泽子嘴角抽了抽,这位清阳真人的口味还真特殊,都是化神境界的老不死了,还装什么嫩,化成这幅女童样貌。 只见她正将金风剑交还给虚怀上人,后者未置一词,伸手坦然接过。 灵泽子大惊,这个举措的含义不言而喻,意味着巽天宗亲自来书讨问的这门婚事,竟然又被他们自己退了回来。 思及此,灵泽子不禁怒意油生,只觉得对方欺人太甚! 欺的不仅是整个太微宫,更是他们那位名望身份都极高的天下第一人。 灵泽子提步入殿,还未来得及抒发怒火,就听得虚怀上人吩咐:“灵泽,你替我送送清阳真人。” 一腔怒意就此哑火,灵泽子毕恭毕敬朝自家师叔祖拱手称是,领着聂纯二人出了太虚殿。 一路相送,灵泽子始终绷着脸,尤其是见前方行走的聂纯脚步轻盈,一副甩掉包袱的轻松之状,眉宇间越显阴沉,心里更为不快。 忍住没将对方踢出武灵境,真不是因为他打不过,而是太微宫宫训有规定:尊师重道,不得忤逆师长。 既然他那位德高望重、心性宽和的师叔祖都没有追究,那么他也就不能忤逆师叔祖的话,私下去为难对方,与她计较。 送至太微宫入境处,灵泽子算完成了虚怀上人的吩咐,于是连忙寻了个借口脱身,唤来路旁的巡山弟子继续送人出武灵境。 …… 送还金剑,了却一桩事,聂纯自然觉得心头阔了一分。 她没想到此事如此顺利,虚怀上人如此通情达理,心胸开阔。 在她直言自己并无结道侣的想法,婚约作罢之后,虚怀上人没有任何情绪,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点头就收回金剑。 一如来时,言简意赅,雷厉风行。 倒是在太虚殿刚见到他们时,虚怀上人惯常淡然的目光中有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惊讶。 微微一怔之后,他才出言相问,为何成了这副模样。 出于自己是被天神“惩罚”变成孩童之貌,聂纯担心泄露‘天机’会给知情者带来不好的影响,便隐了历劫台上与天神对话的部分;说是自己渡了个化神劫,不知为何就成了这样。 虚怀上人听后,垂眸思索了一阵,告诉她:“去往‘犀斧秘境’,寻找机缘,或许能够恢复原貌。” “犀斧秘境?”聂纯搜刮着脑海中的信息,依稀记得听说过这样一个地方,“传闻中那个世间第一个飞升天道世界的大剑仙,曾经悟道飞升的地方?” 对于这个地名,她只晓得这样有过这样一个难以考据、不知真假的传说,再多却是不知道了。 “正是此地,”虚怀上人颔首,有条不紊道,“犀斧秘境乃燕居第一飞升地,自古以来,无数修真人士纷纷寻访此地,想探寻一份仙缘。然其并非寻常之地,天下少有人知,犀斧秘境乃是隐藏在孤州之内的一处天地,只在每月的朔日子时打开入境口。真人若是着急,务必即日动身前往,不然就要再等一个月了。” 今日已是十一月末,要入境,最近一次便是两日后的十二月朔日。 修真界里,修行有道后活了几百上千年的人多的是,有人喜欢驻颜,保持青春之貌;有人喜欢依据自身真实年龄,自然老去;有人喜欢返璞归真,给自己一副看着不谙世事的童子容颜。 虽然她顶着如今这副童颜,在当今不会有任何不便;但到底这不是自己主动选择的,能够恢复本貌,解她当下之困,她当然十分乐意。 得此提点,聂纯抱拳向虚怀上人致谢,由衷道:“得上人提点,不胜感激;上人博闻强识,不愧是当今剑道第一人。” 虚怀上人听惯了这类奉承话语,对此早以习以为常,换作是旁人,他无需做任何回应。但今日他却破天荒的一再开话题,接话道:“不过是活得久,见得多,算不得什么。” 他目光轻移,视线落在聂纯身后一步之距的无言身上一瞬:“论博闻强识,真人身边的仓颉笔灵,才担得起这四个字。” 聂纯听懂了一点,他并未否认‘剑道第一人’这个称号,因为事实就是如此。但他却唯独对‘博闻强识’,进行否决。 连活了这么久的虚怀上人都对无言赞不绝口,聂纯越发觉得自己运气之好,阴差阳错捡到了宝。 静立在聂纯身后的无言感应到有视线落在身上,抬眸迎上这道目光,拢手于袖,不卑不亢,语出:“不敢。” 他并未错过这道,看似平静的目光之中的试探之意。 即使他也不明白,这份试探是什么意思。 …… 出了武灵境,聂纯并没有急着离开聚芝州。 她停在云头,静静俯瞰着那些香火闪烁,众星拱月环着武灵境的大小建筑群,声色歆羡,又带喟叹:“聚芝州群山延绵,灵气涌动,各处宗门洞府不计其数,修真之士得以安稳修行;可怜我巽天宗子弟长于宁州,饱受极寒之苦……” 二十年间,宁州近乎全州极寒,昔日众多大小门派,逐渐搬迁出去;巽天宗也因此备受限制,难以维系往日荣光,更难以支撑后续发展。 如今仅靠云崖岚海之上的藏典阁,让巽天宗暂时未堕:因她师父道然真人一己之力带上去的仙家大宗之列。可假以时日,等那些誊抄通用典籍功法、修真界编年史等大量典籍的人完成任务,各自返回门派后,传承千年万载的巽天宗,只会彻底沦为鸟不拉屎的地方,随时就会被这个时代和众人弃之若履。 越想越多愁,她再一次觉得,这个宗主之位并没有幼时所想的这般能随心所欲,得偿所愿。 聚芝州这些门派,为了门派的发展与将来,他们果断舍弃祖上旧址,从四面八方搬迁到此。 聂纯不由轻叹,仿佛见到了因自己无能,使得巽天宗垮在自己手里的样子。她不经心惊胆颤,心底那丁点想咸鱼度日的美好愿景,顷刻在她眼前幻灭。 “不!巽天宗万年基业绝对不能毁在我手中!” “这些后来在此地驻扎的门派,也都是战后从别处迁移而来。”无言读到聂纯所想,忽然开口。 聂纯眼前一亮,侧头看着他,默契道:“对,迁移!” 顿时,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的心间萌生。 巽天宗的出路和将来,唯有也如此——搬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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