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燕居大陆,东南宁州。 这日天色难得放晴,久违的日光洒在阳和雪岭山脉之上,泛着耀目银光,宛如一条蛰伏沉睡的银色苍龙。 二十年间风雪不断的问天都,趋渐极寒天气,鲜有此好晴光。 这对巽天宗的弟子们而言,不管是巡山,还是试炼都更轻快了一点,不必消耗自身灵力去抵御霜寒。 善玄照例和其他几个师兄师弟,御剑绕着问天都境内飞了一圈,而后各自负责一处山峰,仔细检查了其上的阵法、结界。 他熟练地巡视阳和雪岭全域,见一切如常,八十一道禁制仍旧牢固,这才施术关闭手中的留影灵镜,系在腰间。便结束了这趟耗时两个时辰的巡察,返回宗门。 他从北麓启程,往南面再次途径阳和雪岭之巅时,远远望见雪中一点明光大振。 善玄心下微惊,方才此处并没有异常啊。 他担心莫不是出了岔子,立刻降了高度,向下俯冲,循着明光穿过一片雪松林,近前查看。 临近了看见个玄衣墨发的身影,如石像般立在崖边,手持宝镜照看四方。 善玄肃然挺直了背脊,连忙从剑身跳了下来,毕恭毕敬地朝那人拱手请安:“弟子善玄,见过小师叔。” 他的问安,似乎惊扰了那个人。 那人收了镜,缓缓侧过身,现出端丽清绝的姿容,细长秀眉,一双微微上挑的眼尾,平添几分冷然,是个双十年华模样的女子。只是她的肤色如瓷如玉,过于白皙,一头墨发随意用白色发带绑着,耳旁几缕发丝被山顶的寒风吹的飘飘扬扬,便带了三分弱不胜衣的婉约之感,她道:“不必多礼。” 她打量了一眼善玄,见他一袭玄色窄袖武服,背负双剑,腰悬灵境,脸上戴着玄色面罩,浑身加了三道御寒抗风罡气。便知这是今日巡山的弟子,于是她开口问道:“护山大阵,可有异样?” “禀小师叔,阳和雪岭各处阵法、结界都无恙。”善玄又一拱手。 “嗯。”她点头,道了一句辛苦,就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善玄未得命令,走也不是,站着也不是,依旧保持着弯腰作揖的动作,眼睛盯着雪地。 白茫茫一片,恍地他眼睛都在痛,他略微游移目光,不期然就瞟见前方那双干净的墨靴,将苍茫雪色踩在脚下。 一如当年魔军再度作乱,巽天宗再遭妖魔大军入侵,屠杀诸多凡人修士时。她单人持剑将魔将打出问天都,手中长剑寒光一闪,瞬间将魔族的军旗削落在地,面无表情地踏了上去,冷然放话:“犯我问天都者,诛。” 那时他还小,被其他师兄师姐们护在身后,透过重重人影,只看见一个长发如墨,消瘦高挑的清冷背影。 方才他便是认出这道背影,特意下来向她问安。 从前不太安定的时候,小师叔奔波在外;后来安定了,这位小师叔除了本门一些特别重要的典会,其他时间,都在闭关,并不怎么出重光殿的门。 是以,他这个霞屏峰弟子,也就鲜有机会能够近距离的见到她。 未曾想,今日巡山能够有幸遇到。 他正在暗自高兴,就听见小师叔略带疑惑的声音:“你怎么还在?” “……是,弟子这就走。”善玄忙收敛笑容,又躬身行了一礼,这才直起身子。 倏然抬头,就对上了那双盛满星光的清亮眼瞳。 聂纯直直幽幽地盯着善玄,负在背后的手悄悄起势结了剑诀:“你叫我小师叔,可见你不是外门弟子,你师父,是我的哪位师兄师姐?” 方才她在想两个问题,其中之一便是这个。 她上头嫡亲师兄三人,师姐一人,皆师承已故的前任宗主-道然真人座下。 可惜……师门不幸。 二十年前,大师兄温衍,英年殉道;二师兄渊渟,下落不明;三师兄容檀,叛出师门;师姐水澄心,爱上个魔族,与人私奔;五师兄鸿峥,重伤昏迷,至今未醒…… 算时间,这位名叫善玄的“师侄”,好像都与他们对不上号。 若是其他长老们的徒子徒孙,近些年她倒是没听谁叫过她小师叔。他们仿佛很怕她,唯恐僭越,都是生疏有礼地称呼她的职位——宗主。 眼下这个口称她为师叔的小辈,她自认没有什么印象。 况且,他那身能够施展三道护身罡气的修为,放在内门弟子中,绝对是上乘之资。可这样一个修为不俗的人,她竟然毫无印象。 宗门弟子众多,谨慎之下,她怕是什么漏网的妖魔混进来假扮的,不知道这一茬,故而才有此一问。 善玄抬起头,脸部隐在面罩之下,看不出异样,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不见丝毫慌乱,反倒是亮晶晶的,隐有些雀跃。他抱拳道:“回禀小师叔,弟子恩师讳武岫清。” 武岫清,为巽天宗执剑长老,掌霞屏峰内门弟子修行事宜。是聂纯嫡亲师伯的嫡传弟子,与她同辈,比她年长。 听到这里,聂纯似乎有些猜到善玄是谁了。 她想再确认一下,于是再问:“你今年多大了?” “弟子上个月刚满十八。” 聂纯负在背后的手,松开剑诀,她慨然:“是你啊,都长这么大了。” 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见他敦和有礼,身姿挺拔,俨然是条仙道好苗子。仔细再看,他眉目朗丽如画,倒是有些师姐的风华。 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十八年前,接到师姐水澄心的悔过血书,去接他回巽天宗的时候。 想到这个,聂纯略微有些心虚。 十八年前,她将还在襁褓中的他抱回来,直接把他交给了武岫清。 当时武岫清看了他一眼,颇有些为难地问她要给这孩子取个什么名。 “你看着办,”她忙着要去前线,匆匆留下一句,“这孩子虽是仙魔混血,但稚子无辜,我已用炽阳灵玉封住他的魔性,希望他一直都能够秉承善念,当个普通人。” 说完,她转身御剑离开,身后依稀传来武岫清亮如洪钟的声音,“你希望他秉承善念,这一辈弟子为‘玄’字辈,那就叫他善玄。” 此后她一直忙着为仙盟四处征伐,十八年间,几乎将善玄忘得一干二净。 善玄听得聂纯这话,藏不住的欣喜,“小师叔记起来弟子了?” 从小,师父就对他说,他的命是小师叔救回来的,将来长大了,必定要视她如父如母如同亲师。 虽然他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宗主师叔,但对她的恩情莫敢遗忘。 刚开始她没认出他,倒叫他有些失落。 不过转念一想,宗门有好多如同他一样无父无母,被小师叔救济回来的弟子,她也不可能一一都记得。 此时她这一句“是你啊”,让善玄喜不自胜。 她还是记得自己的。 聂纯见他成长的这般好,即便自己没有参与过教导师侄的重任,此刻也有些身为师长的自豪感。 她又问了些善玄的修行事宜,他也一一作答。 聂纯大概了解了他从小到大的生活轨迹。 和他们小时候一样,练功、修行、在宗门内领些力所能及的小任务,换取银钱或灵石。 年满十八岁了,才可考取固定职位。诸如膳堂的掌勺弟子,内门外门的教习弟子,演武场的陪练弟子,明净堂的执法弟子、执刑弟子,巽卫司的巡防弟子…… 善玄便是上个月一满十八岁,就去参加考核,现领巽卫司巡防一责。 “整日巡山可会辛苦?”聂纯关怀了一句。 善玄摇头,“保卫自己的家岂会辛苦,能为师门尽己所能,弟子与有荣焉。” “好。”聂纯欣慰一笑,让他巡视完就早点回去暖暖身子,她叮嘱道,“阳和岭不比他处,此地寒气甚重,与你练的‘离火真诀’最是相克,待久了于你不利。” “是,弟子这就先告辞了。”善玄朝她一拜,转身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道,“小师叔,你、你也要保重身子。” 长期以来聂纯四处征战,以至沉疴难愈,身体不好,所以她才常年闭关。 这是巽天宗上下都知道的事。 “去吧,我晓得了。”聂纯轻轻颔首,负手看着他御剑离开。 直到看不见善玄的身影,聂纯双手结印,施展了一个瞬移术法,就到了巽卫司门前。 …… 善玄出了阳和雪岭,一路畅行,照旧回到巽卫司前的广场上,先与其他几个师兄弟汇合,再进去汇报。 他才落地,人群中的尧玄就急匆匆围了上来,一脸担忧地小声说:“善玄师兄,你可算回来了,我差点以为你是不是被困在阳和雪岭,担心死我了……给我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了,哟,还好还好,气色正常,没缺胳膊没少腿,还是我那个英俊善良的善玄师兄。” 善玄受不了尧玄那一套,解下留影灵镜与他交换后,迅速将他格开,“打住!哪就那么夸张了,我又不是第一次上阳和雪岭。” 司中弟子巡防之所,由每日抽签决定,但大家都不愿意去阳和雪岭。 只因从前负责的弟子,回来后多半是浑身带伤。 阳和雪岭是问天都境内寒气最大,封印最多的地方。若行差踏错一步,就会被剑阵所伤,凶险万分。 去那里不亚于一场高级试炼,但试炼尚能凭修为术法护体,去阳和雪岭不光要有精湛的功法和体格,还得熟悉每一寸地方,记得住全山八十一道阵法封印的位置。 起初看善玄是新来的,抽中的人总是忽悠这个师弟与自己交换。后来,见他一次次都完好无损地回来,于是大家私底下都心安理得的与他换,连司正也对此事睁只眼闭只眼,默认了阳和雪岭成为善玄的指定负责地。 “那是那是,幸亏师兄术法高强,”尧玄依旧笑呵呵地往前凑,拍上他的肩,小声道:“多谢师兄肯和我换巡视的地方,今晚我请你喝酒。” 善玄一挑眉:“不必,宗门禁酒,你自己堕落,可别拉上我。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放心。” “那怎么行,阳和雪岭如此凶险,不回报我过意不去,”尧玄仍旧不死心,凑过来神神秘秘道:“再说了,禁的那是会醉人误事的酒,可不是三颗极品灵石一两的‘玉烧冰’。怎么样,我这谢礼够意思了吧。” 善玄惊讶:“玉烧冰千金难求,你从哪弄来的?” “山人自有妙计……”尧玄正要卖弄一番,恰好最后一个巡山弟子回来了。 人数到齐,为首的师兄便号令大家回巽卫司报备。 一行人向堂内走去,不远的距离,没一会就到了。 队伍后面,尧玄继续向善玄低声交流:“以后如果再让我抽签抽到阳和雪岭,要不师兄你依旧和我换,我给你‘玉烧冰’作为报酬,如何?” ‘玉烧冰’乃燕居大陆市面上难得的珍品,对于修行者而言,是固本培元,强化体魄的灵丹妙药。 但因其制造过程极为繁琐,用九十九味天材地宝经九蒸九晒之后,辅以上等灵泉水酿造,成品异常难得,经常有价无市。 善玄思索一会,应声:“行。” 众人一一上交了记录着此番巡视过程的留影灵镜。 派发任务的师兄随即宣布了一件事,“宗主有令,考虑到阳和雪岭寒气愈浓,不适宜我等修为薄弱的弟子前往,此后便不再纳入巽卫司的巡防范围。” 此令一出,全场哗然。 有人歌颂颂德,说宗主爱护门人,真乃一代好掌门。 有人庆幸,终于不用再去那个难熬的地方了。 有人天生责任心重,站出来问道:“不用我们去了,那阳和雪岭的巡防事宜由谁负责?” “善玄,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听从安排,做好本职,恪尽职守,才是你的本分。” 尧玄一把将善玄扯了回来,“没事没事,不用去了挺好。”见善玄皱着眉头,接着他用秘音传话,“师兄你莫要恼,即使以后不用你待我去阳和雪岭了,我也会分你玉烧冰的!” 善玄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我没恼什么。” “那你怎么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善玄轻叹口气:“我只是在想,此后阳和雪岭的巡防是不是由小、宗主亲力亲为。” 若是如此,可小师叔她身体不太好,要如何经得住日日巡防的辛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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