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来人是尚书府的嬷嬷。 京城脚下,最不缺的就是皇亲贵族、官宦世家,尤以临着皇城的昌文坊,沿着街道走一圈,打个喷嚏都能喷到三品大官。 顾府的位置便在其中,处清平街正数第三家,周围多是武官。隔着几条道,泾渭分明的巷子则是大魏文官们的住宅。 这样看来,似乎不管哪个朝代,文官武官之间都存在着不可磨合的矛盾,包括但不限于立场的差异、争夺皇帝的“宠爱”、文化含量的鄙夷等等。 姜囡穿过来的几天时间里,多少也了解了一番。 比如她嫁的这位表哥夫君,年纪轻轻便官封正二品的的骠骑将军,深受皇帝器重,早年隔三差五被扔到北边驻守,直到近些年边疆稳定,才召回京城。 这样一个长期出差的股肱之臣,在朝中也有不对付的官员——文化人礼部尚书。 不过,两人的矛盾并不归结在以上三点。 陆云峥是武官世家,十五岁跟随父兄上战场,后来父兄皆战死,担子落在了他这个庶子的肩上。 据说陆云峥身高接近九尺,样貌英俊,放在京城也是难得的青年才俊,恰好礼部尚书有一待嫁嫡女,所以最初,两家是打着结亲的念头。 谁知念头刚起,还没来得及试探,北疆突然外敌来犯,彼时尚未及冠的陆云峥临危受命,率领大军前去御敌。 那一仗打得极为艰难,足足僵持了两年时间,最后以陆云峥孤身潜入敌方阵营,烧毁对方的粮草补给才使情况有了转机。 作为夜袭先锋的陆云峥,也因此险些丧命,哪怕最后撑了过来,右边的颊上却永久性留下一道疤痕。 不仅如此,等战争结束,陆云峥从北疆返回时,居然带回了一个两岁的孩子,对外言明是自己的独子。 昔日的京城香饽饽,摇身一变,成了毁容的鳏夫。 礼部尚书家已经给女儿准备嫁妆,得知这一情况,当然不愿意了,于是这场还未开始的结亲不了了之。 巧的是,这次陆彧打架的对象,就是礼部尚书的小孙子。 姜囡不由得阴谋论。 没准儿这属于礼部尚书家的祖传特质,连记仇也要辈辈相传。 回归当下。 林家遣来的老嬷嬷年过半百,笑模样让人不自觉放下警惕,上身穿一件暗红色的坎肩,搭土棕阔裤,发髻簪一支分量不小的金钗,打眼瞧着,便知道身份不同。 老嬷嬷进来便先砰砰砰给姜囡磕了几个头,之后恭敬地开口:“夫人派老奴过来问问,不知何仇何怨,让贵府小少爷下此狠手?” 姿态低卑,话里话外却是咄咄逼人的模样。 正准备享受美味的姜囡:“……” 手中的羊肉串突然不香了。 第一反应,她那瘦猴般的便宜继子,吃了大力水手菠菜,不幸将人打死了。 第二反应,不死也是半残,恐怕下半生要与床榻为半,进出只能依靠轮椅,对了,以现在的制作业水平,有没有轮椅还是另说…… 直至余光注意到管家淡定的表情,才渐渐安心。别人不清楚,她可是知道这位的身份不只管家那么简单,表面负责府中中馈,实际暗地里还要保护陆彧的安危。 否则,以便宜继子翻天覆地的性子,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思及此,姜囡松了口气,随即而来的是不可控制的头疼。 没错,头疼。 她倒是想直接撂挑子不管不问,可惜心里清楚,路要一步一步走,烂要一步一步摆,在陆府管家的面前,姜囡还得保持慈母心肠,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这……嬷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阿彧不是那等胡闹的孩子,何况小辈间的吵闹,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不过分,咱们大人或许不需要插手。” 老嬷嬷叹了口气:“老奴的夫人也以为是误会,可陆少爷将我们少爷的腿给打断了,还扬言见一次打一次,老奴夫人实是爱子心切啊。” “……” 姜囡再次表示惊,哦不,她脸上已经没有表情了== 心里狂扎小人,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人提前和她对剧本?提问,继子把人家的腿打断了,作为继母的她应该怎么办?! 几米之外,老嬷嬷还在尽职尽责地诉苦,上到林小公子的惨状,下到林家人如何如何担心。 最后上升道德绑架:“顾夫人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应该能体谅吧?” 此言一出,怜春和念夏瞬间变了脸色。 打人不打脸,一个奴才居然吃了雄心豹子胆编排主子,两人恨不得扑上去抓花老嬷嬷的脸。 连管家也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去观察姜囡的反应。 却见女人眼睛都未眨一下。 自从打定主意佛系养生后,老嬷嬷的话就完全激不起姜囡的情绪波动,她更多的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前半句——如果是真的,倒有些麻烦。 不过,她是不信老嬷嬷话里的准确性,估计受伤是真,但远没有断腿那般厉害,否则林府不会遣一个下人过来。 再者,便宜继子虽然属于熊孩子属性,看似大大咧咧,但实际并不蠢笨,几次与人打架也留有余手,没道理这次就马失前蹄。 如此想着,姜囡便有了对策,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院外突然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你这奴才满口胡言,分明是他自己摔倒跌断腿,关小爷何事!” 风打着圈儿,扬起路边的野草,身着乌袍的少年不顾丫鬟阻拦,像头小牛犊似的冲进来,他朝地上的老嬷嬷怒目而视,随即想到什么,转头死死瞪着姜囡,仿佛她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人。 姜囡:“……” 传说中的睁眼瞎? 不用多想,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姜囡的便宜继子,陆彧。 少年总角年岁,乌发在头顶扎成小髻,系着飘逸的红绳,眼睛圆溜溜的,嘴巴噘得比油壶都高,活似一棵青涩的小树苗。 只是小树苗个头矮小,身量略单薄,那张养尊处优的白嫩脸蛋上,更是印着两个鸡子大小的淤青,于是咄咄逼人的气势,就变成了故作凶狠的张牙舞爪。 姜囡有些想笑。 可不可说,她好像看到了某种保护动物。 殊不知,陆彧快要气死了。 早间,他教训了故意找茬的死敌,毫无疑问,最后赢的人是他,而且因为经常打架,他很快便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谁知傍晚刚从国子监回来,就听说了林家上门的消息。 急性子的少年哪里能忍? 登时火冒三丈,大骂林大头卑鄙,明明是自己技不如人,不引以为耻罢了,居然还背后偷偷告诉家中长辈,早知如此,他当时就应该多踹几脚! 越想越是憋火,等再从孙嬷嬷那里得知林家人去了明璃堂,陆彧更是直接连姜囡也讨厌上。 外人都道陆将军娶了个好继室,这个继室管着中馈,养育继子,哪怕继子一次次在外惹祸,她也无怨无悔帮其善后,久而久之,原身的名声蒸蒸日上,而陆彧本就差的名声愈发雪上加霜。 这一点,少年或许没有察觉。 可他自幼丧母的经历,加之与父聚少离多,父子关系冷淡,尚且年幼的小树苗直面风吹雨打、人情冷暖,心思难免敏感了些。 他只知道,那个女人每次嘴上说着为他好,但眼神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她不喜欢他。 所以他也不要喜欢她。 陆彧眼眶发红,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他狠声道:“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污蔑小爷!” “老奴贱命一条,自然比不得主子们尊贵,”老嬷嬷态度不卑不亢,“不过这些话却非老奴瞎掰扯,而是顾少爷的同窗所指认,故而老奴的主家有所疑惑,派老奴过来问个答案。” 大庭广众之下,目睹两人打架的国子监学子不在少数,只要有意询问,总能找到一二。 见她似乎有理有据,陆彧有些相信了,然想起那些污蔑自己的同窗,又耷拉下嘴角,仰着下巴,傲慢道:“哼,既如此,你回去让林大头等着,小爷不会放过他!” 这赤/裸/裸的威胁……姜囡有些头疼,她早该料到,熊孩子是不会老实的。 而且,是不是太单蠢了点? 另一边,陆彧的表现却正中老嬷嬷下怀。 她看向姜囡,做出为难的样子:“倘若顾夫人也是如此看法,那老奴现下就回去回复夫人。” 说着,再次磕了一头,起身告退。 只是这次,她不过才迈出第二步,身后便响起姜囡平淡的声音:“等等。” 那一刻,谁也没有注意到,背对着众人的老嬷嬷露出一丝得意,反观陆彧,在姜囡开口之时,脸色就如同烤糊的羊肉串——黑到掉渣。 想到过往几次的遭遇,少年气得大声嚷嚷:“你不准道歉!” 姜囡挑了挑眉:“谁说我要道歉了?” “赔礼也不行!” 姜囡懒得搭理傻子,她施施然望向管家,突然问道:“阿彧的伤势,大夫怎么说?” 管家一愣,险些被问懵。 尤其看着不远处活蹦乱跳的少年,某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的记忆,但他不傻,很快就反应过来,低垂下眉眼:“少爷磕碰到眼角,需要休养。” 姜囡惊呼:“那岂不是伤到了脑袋?!” 管家:“……” 陆彧:“?” 熊孩子小打小闹,本不是什么大事,偏偏还有熊孩子家长下场,姜囡可以确定,如果这次自己退后一步,换来的不会是谅解,而是对方的变本加厉。 如同原身一般。 所以从最开始,她便没有打算委曲求全。 老嬷嬷对姜囡的打算毫无察觉,下意识问:“眼角和脑袋有什么关系?” “话不能这样说,”姜囡摇摇头,“并非只有看到的伤才算伤,其实那些看不见的内伤才更严重,人的眼角距离经外奇穴极近,重击此处,轻则头晕恶心,重则痴傻殒命。” 闻言,老嬷嬷彻底傻了眼。 来之前,她并未得到陆彧受伤的消息,此刻听到姜囡的话,心里咯噔一下,直觉要出问题,果不其然,下一秒,便见姜囡用帕子擦拭眼角,顷刻间,豆大的眼泪如短线珠子似的,一滴滴滑落:“何愁何怨,林小公子这是下死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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