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暗,薛楹踏着微弱的星光回到保护区。 轻轻推开宿舍的门,阿黛拉反常地没有出去散步。她的床头灯还亮着,而人已经钻进自己的被子里,头也蒙在其中,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薛楹一边换睡衣,一边和她搭话,“你今天怎么没有和汉斯一起出去散步?” 他们这对小情侣,往常即便下雨,都要在一起看风看雨看云的。今天却躺在宿舍里,没有约会,实属反常。 阿黛拉的身体在被子里蠕动了一下,半天才拉下被子,眉眼低垂,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薛楹爬上自己的床,翻身面对着她,“怎么了?闹别扭了吗?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样子。” 阿黛拉转了个方向,横过身体,双手托腮趴在床上,半盒着脸,看不清她的表情,“汉斯今天晚上跟我求婚了。” 薛楹一惊,眉头一挑,求婚?这么快?再看阿黛拉不明的表情,就明白了她的症结所在。 “你拒绝了?” “也不算拒绝吧。”阿黛拉指甲挠了挠床单,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是想答应的,毕竟能找到志趣相投各方面都和谐的爱人,并不容易。” “只是——”她的食指突然停住,无精打采地闭上眼睛,“我问他以后的规划呢?” 薛楹一惊,已经猜到汉斯的回答了。 “他说他想留在这里,一直留在这里。”阿黛拉的声音低落,“原本我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是真的准备在这里奉献一辈子。” 薛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楹,我不是我不理解他的决定。大家从天南地北来到这里,都是为了保护野生动物,我很理解他的追求。”阿黛拉翻过身望着屋顶,“但人不能只靠理想生活,还要考虑现实因素。” 在追求理想的过程中的努力和奋斗会带给他们快乐,但总还有现实因素在增添理想的所携带的包袱重量。 “辞职和离婚的时候,我攒了一笔钱。那时候我给自己定下目标,给我三年时间,让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三年之后,我会重新开始工作,重新开始生活。和汉斯的这段感情是意料之外的,但我从来没后悔过。如果汉斯想要继续在这里多做一段时间的志愿者,我可以陪着他,但前提是有期限的志愿者,不是他这种想要在这里做一辈子的那种。”说着说着,阿黛拉也有些委屈,“我只是暂时逃离都市生活,但我总归还是要回去的,我还要挣钱,还要赡养父母,还有自己的职业追求。” 她突然一停,低头叹气,“这样说起来好像我很市侩一样。” 薛楹看着她的模样有些心疼,“别这样说自己。你很好,你比许多人都勇敢。” 勇敢地逃离破碎的生活,奔向自由广阔的田地。 “可是勇敢不能当饭吃,理想也不能换成钱。”阿黛拉手背盖在眼睛上,掩住那双红透的眼眸,“比起汉斯,我好像真的很世俗。” “汉斯我记得才二十五岁吧。”薛楹仰面朝天,“可能,我只是说可能,他刚毕业就来到非洲,可能还没有被现实因素影响过呢。” 简单来说,没有被社会毒打过。 如果不谈现实因素,保护区像世外桃源,自由无拘。可事实是,他们不能不谈现实因素,薛楹必须要承认,她可以短暂地逃离到这个远离喧嚣的地方,但总有一天她是要回去的。 只是爱意牵绊,归期未定。 “其实年龄无所谓,如果各项都合得来,我也在乎年龄的大小。”阿黛拉瓮声瓮气,“只是我不知道我们的未来在哪里?” 薛楹一阵沉默,“你今天拒绝了他的求婚吗?” “没有,我说我要在考虑一下。”阿黛拉苦笑道,“即便对我们的未来迷茫,但我还是不想拒绝他。” “其实我从一段失败的婚姻中刚走出来,似乎按照大部分的人的心理,应该是对感情更谨慎更小心,但我好像完全没有这种心理。”她再次翻过身,看着薛楹,想起过去这段时间和汉斯相处的点点滴滴,她的眼睛再度泛起泪意,“我好像还是会毫无顾忌地去爱,不管能不能走到最后。” 薛楹看着她牵着泪光的眼睛,垂下眼帘,她在爱情这一课上没什么经验,没多少见解,也没办法给出什么建议,但她被阿黛拉的勇敢所触动,“其实我觉得你这样没什么不好的,爱都爱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她有时也很钦佩阿黛拉的勇气,不像她总是瞻前顾后反复横跳。既要又要,好像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只是你们需要好好聊一聊关于未来的规划,不要自己一个人焦虑未来,让他知道你的想法。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至少结果是由你们一起做出的。” 阿黛拉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套上外衣,“不行,我要去找汉斯。” 薛楹看着她风风火火地冲出门,遥遥地叮嘱,“小心点,别着急。” 阿黛拉走得急,宿舍门没关上,被风一吹咚咚作响。 薛楹没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对于未来薛楹同样迷茫,甚至她还不如阿黛拉的勇敢,至少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这道风能把她想要的答案也带来就好了。 再度扣响屋门的人,带来了她的答案。 “要出去走走吗?”温和低回的声音,将一切迷雾打散,窥见天光。 薛楹盯着他英俊的面孔许久,深邃幽深的眉眼里原本的那层霜汽已经褪去,其中藏着的情意慢慢清晰,和初到非洲那时的他截然相反,他真的找回原来的那个自己了。 “好。”薛楹从床上坐起,在睡衣外披了一件外套,便跟着他出门。 临近雨季,夜晚气温骤降,微风袭来带着点点寒意。薛楹抱着自己的胳膊,不由打了个寒战。 “冷吗?”江霁晗注意到她的动作。 “有一点。”话音刚落,他的手就环了过来,紧接着他的外套就套了上来,胳膊收走,只留下清淡的余香,沁人心脾。 那稍纵即逝的热度,让她有些怔忪。 薛楹以为他会抱着她,却没想到他只是把外套递过来。 莫名的失落。 情绪也跟着低下去,“你来找我做什么?” 夜色黯淡,但挡不住薛楹莹润洁白的肤色,一双明亮闪耀的眼眸,灿若繁星。此时她的眸光落在他的身上,就像曾经无数个夜晚她凝视他的瞬间,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身影。 现在她再度将他纳入眼底。 他弯了弯唇,“突然想起有件东西要给你。” “什么?” “是上次去内罗毕买药的时候逛市集的时候买的。”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红色丝绒方盒,“以前你也很喜欢这些小玩意,那次一眼就看中了这个,觉得很适合你。” 薛楹狐疑地接过方盒,江霁晗从前也很喜欢给她带些小惊喜,一盆多肉,一把木梳,一个钥匙扣,都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但都充满着生活气息,简单有致,是薛楹喜欢的那种风格。 在打开方盒前,她以为是市集上买的什么纪念品,可是在看清盒子里的东西的那一瞬间,那道蓝光透过的她的瞳孔,在眼底散射出最绚丽的星辰。像是庄重的音乐厅里跃动的悠然韵律,在五线谱上漂浮的优雅音符,那颗蓝宝石将最感性深情的情感寄于其中,谱出动人心弦的交响乐。 这颗蓝宝石显然不只是他所说的“小玩意”,蓝色的闪光在她眼中映耀,她不由想起那些关于蓝宝石的古老传说。 “听说蓝宝石代表着忠诚和坚贞,看到它就会看到好运。” 江霁晗温温地笑,“是吗?”他细细地端详她面容上的每一寸变化,那里舒展的每一条皮肤纹路,他都看得清晰,所有脉络的走向都归于同一个词语——喜欢。 只要她喜欢就好。 “其实我买的时候也不知道它有什么隐藏的含义,我只是觉得它很适合你,颜色很淡,蓝得纯粹,像手里能抓住又握不住的那道风。” 经过又离开,回旋又归来。 她的指腹在那颗蓝宝石时摩挲许久,又用袖口擦去上面粘黏的指痕,眼眶一热,一滴清泪滚下。 落在那颗宝石上,袖子越擦越滑,宝石在泪光的晕染下,晶莹透亮,璀璨多姿。 “我很喜欢。”薛楹哽咽道。 江霁晗眼眶跟着发酸,他深吸一口气,将她抱进怀里,温热的躯体,微颤的动作,小心的触碰,一行热泪在他颈间湿润。 他听到她闷重的声音,“这应该很贵吧。” “大概吧。”江霁晗省略了许多过程,只简单地描述,“原矿石不算太贵,后来找了师傅帮我打磨镶嵌,现在的成品宝石价格应该不低。” 透过泪光她再度去看那颗宝石,清澈纯粹的蓝被几道星线汇聚凝结,流动舒展的不止是那饱满明净的光晕,还有他脉脉不变的深情。 她吸了吸鼻子,突然在他颈间咬了一口,牙齿锋利,深入皮肉,微微刺痛。 “我真讨厌你。” 讨厌他自以为的卑微毁了他们那段感情,讨厌他千里迢迢追随而来的孤敢,也讨厌他每时每刻细致入微的体贴,更讨厌他看透她所有喜好和—— 伪装。 越是讨厌,越是在意。 “都是我的错。”他的声音压在碰撞的唇瓣中。 荒唐如梦,薛楹在那片蓝色的海洋中沉沦。 波涛将她卷入深海的世界,她在蓝光中晕眩,湿润,迷醉。 血液沸腾,屏息,又被撬开唇齿,是灼热的海水灌入,堵住她口鼻所有的呼吸。只有交叠的喘息,和暧昧的气声,在蓝海中鼓动着微弱的泡沫。海草缠绕着她的腿,将她向深处拉扯,她无所着力,只能顺着那波光逐流,情难自禁。 夜深,人不寂。 风轻,心不静。 江霁晗再度将窗户打开的时候,徐风吹皱窗帘,流苏在风中乱摇,簌簌的摩擦声。 他看向沉睡中的薛楹,睡颜恬静,心忽而就定了。 还好那道风转了个弯又回到他身边,它在云里长出花。 斜倚轻靠,听你的心跳,也听风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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