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球微微转动,身体的反应比大脑的运转更快,鼻尖嗅到的柠檬淡香,还有手掌下面料熟悉舒适的床单,和男人轻声的叹息。 “你醒了?” 薛楹缓缓睁开眼,神智归位,痛觉也归位。 抬起松软的手臂,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胀痛的额角,手指被江霁晗一把抓住,“别碰了,我已经给你包扎好了。” 她的眼睛缓慢地移向他,眨了又眨,瞳孔聚焦,视线逐渐清晰。 环顾四周,她躺在江霁晗的宿舍床上,窗帘遮住所有光线,昏暗的卧室,皮肤细节都被模糊,但她依然可以看清他每一个面部表情。 聚拢的眉头,深邃的黑眸,挺拔的鼻子,还有抿紧的唇角,和其中夹杂着压抑的情绪。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他低声询问。 薛楹缓了一会儿,才坐起身,靠在床头,“有些头疼。”手肘撑床,微微挪动身体,细眉紧皱,“手也疼,腿也疼。” “骨头没有事,只是皮外伤,我已经帮你处理过了。”江霁晗帮她把枕头垫好,“胳膊和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手腕处可能有软组织挫伤,背部肌肉也有拉伤。” 薛楹眨了眨眼,表示已经知晓,她的脖子一动就疼,眼睛转向他,偷偷瞥过去一眼,江霁晗意味不明的脸色印在她的瞳孔中,和她梦中那副温柔的面孔相差很大。薛楹闭了闭眼,重新记起昏迷前的事情,几分后怕。 “头呢?有脑震荡吗?”方才刚苏醒时,额头上一阵阵的闷重让她冷汗频出。稍微回了点神,靠着床头有所着力,薛楹依然晕晕沉沉的,无法聚神思考。 江霁晗脸色又难看了些,眉头紧蹙,“眼睛能聚焦吗?能看清我的手指吗?这是几?” 他竖出三个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却被薛楹一把握住。 “别晃,我头晕。” 江霁晗有些紧张,跪坐在床上,拿起手电筒,要翻她的眼皮。 “别照,更晕了。” 薛楹紧紧闭着眼,偏过头不配合他的检查。江霁晗脸色沉下去,薛楹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差,面色惨白如纸,连唇瓣也失去了血色,黯淡一片。 “楹楹,除了头晕还有什么症状?”江霁晗的手放在她的脖子后面,轻轻揉捏她的后颈,这样会让她舒服一点,“有没有想吐?有心慌吗?刚刚视线有受阻吗?还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薛楹睁开眼,在他焦急的脸上定了片刻,这张脸和她梦里的脸再度重合,是她熟悉的那份温润关怀的面孔。她想思索些什么,可又头疼地什么都想不了,索性又闭上了眼,“你问题真的好多。” 他以前话不多,更多的是无言的行动。那时她还问过薛杨,为什么他总是少说多做,要让我仔细去观察才知道他为我做了这么多呢。那时薛杨刚从陈茵给他带来的阴影中走出来,他给出一段过来人的箴言。 “如何理性看待一个男人,要从他做了什么来逆向分析。若是他只说不做,那是花言巧语。既说又做,总有讨喜之嫌。这中间的度很难把握,又有几个人真正能做到呢。” 薛楹只是悻悻作罢,好像懂了又好像没动,后来也只能把这当做他们之间的情趣。一个默默无言地去做,另一个悄悄寻找他的细节用心之处。 只是这样单纯的猜测,总会有腻的一天,尤其是发现自己想多了的时候。原本他没有那种想法,可她却自动多情的时候。无法抑制的失望,可又无从诉说,毕竟他确实什么都没说,一切只是她多想。 如今,在非洲的他们又是另一种样子。 这样说太多的江霁晗,她又不习惯了。笨拙地说着甜言蜜语,僵硬地讨好她的喜恶,呆板地祈求她的回头,这样的江霁晗她很陌生。 她更习惯的是那场梦里的,会对着她笑,默默帮她做很多事,可以背着她走很远的江霁晗。 “这样舒服一点了吗?”他还在不停地帮她放松肩颈。 点点头,再度睁开眼,好像还是那个他,会在意她每一个不适点的他。 “这是医生的正常问诊,楹楹,我知道你排斥我,现在是为了你的身体赵翔,可以描述你不适的症状吗?”揉过了后颈,他的手轻轻放在她的小臂上。 她认真想了很久,眸光逐渐从迷蒙转到清明,波光潋滟,他的表情严肃,低着头只是看着她青青紫紫一片的小臂,眼底满是心疼。 薛楹头向后仰了仰,发丝垂落,遮住额角包扎好的纱布和胶带,她的声音极轻,轻到只有近在咫尺的男人需要努力捕捉才能听得清,“江霁晗,我没有排斥你。” 江霁晗惊诧地回头,她的瞳仁清浅如画,那里柔和莹润,从她的眼神中,他可以得到确定的答案——她确实不排斥他。 他的心跳猛然掉了一拍,血液倒流般地冲刷着他的神经。 “我只是头晕,不想说话。”薛楹眼神清泠,没有一丝作假。 良久,他才回了一个字,“好。” 两个人都沉默,视线垂下,一起落在她的胳膊上。 薛楹舔了舔唇角,再度开口,“你刚刚说的那些症状,我都没有。我只是头疼,身体疼,哪里都疼,很疼。” “嗯。”江霁晗点点头,“那应该不是脑震荡,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江霁晗无法形容当他看到受伤昏迷薛楹那一刻的震惊恐慌。 那样狼狈的、满身是伤、衣服上被泥污沾染、昏迷不醒的薛楹,像极了他午夜梦回时做的那场噩梦。浑身是血,性命垂危,一个人躺在陌生非洲大陆的薛楹,他从梦中惊醒,周身冷汗。 梦中的一切仿佛真实场景搭建,和他在纪录片中看到的背景毫无差别。他惴惴不安,辗转反侧,躺在曾经薛楹精心挑选的床单被罩上,江霁晗毫无睡意。 对于未知大陆的恐慌,对于人身安全的担心,让他无法再继续颓废度日。当他提交了那份援非申请书后,被领导家人找过无数次,尤其是冯主任最不理解。 “原来因为李文忠的事情,你压力很大,这些我们都能理解。现在这些事情都已经解决了,我实在理解不了你为什么这个时候要去非洲,升副主任医师的名额我已经报上了你的名字,小江,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这些道理他都懂,可是当一个人真正牵挂的时候,是无所谓这些摆在面前的现实条件的。 他也想像薛楹一样,自由一次,不去被身外之物束缚。 只是他没想到有一天那个噩梦中的场景会在现实生活中发生,来到这里,虽然也见了很多大场面,但他没想到这一幕会发生在薛楹身上。其实上次秦寄的事情,已经给他敲醒了警钟,只是他被眼前的平静所迷惑,没有往深处想。 如果可以,他更愿意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是他,他来替代她一切伤痛。 在清理薛楹伤口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些藏于衣服下的伤口,远比表面上更严重。纵横排布的擦伤,伤口不深但可怖。他用碘酒消毒过所有伤口,仔细地清理了伤口中的泥尘石粒,整个过程中,昏迷的薛楹没有一丝反应。 她就像一个没有痛觉的泥塑,而且是伤痕累累的塑像。 江霁晗最害怕这种场景,也最讨厌这种场景。身为医生,他做了不知多少次手术,也见过形形色色各种病人,可有一天,他也会对躺在病床上的病人感到惊慌失措。 无他,只是因为病床上面无血色、虚弱昏迷的人,是他的爱人。 爱会让人变得怯懦,也让人变得胆小。 “我的腰好像扭到了。”薛楹背靠着床头,即使有枕头在腰间垫着,也依然觉得酸痛难忍,她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被江霁晗拽住。 “硌到石头了,我帮你贴个药膏吧。”江霁晗托着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帮她翻身。 薛楹咬牙,忍住痛呼,却忍不住紧紧皱着的眉毛。她的膝盖上也遍布伤痕,轻轻一碰便是尖锐的刺痛。 “马上就好,稍微忍耐一下。”江霁晗撩起她的衣服,露出一截白腻的细腰,原本像白瓷一般精致无暇,此时却印上了一个带着红斑血点的淤青。 她的那身沾满泥污的衣服已经被他换下,换上了宽松的衣服,不会碰到她的伤口。带着清凉触感的膏药轻轻贴在细腰之上,刺鼻的中药香弥漫在空气中,却带来一种安心的放松。 他的手掌轻轻按在她的两侧肋骨之下,轻轻揉捏放松她的肌肉。那道温热的触感,和膏药所带来的冰凉形成鲜明的对比,是忽视不去的酥麻。 像毛毛虫从腰上爬过,薛楹不由得手指蜷缩,想要去思考些什么忽视皮肤上的刺激感,大脑却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到。 只有他收着力道的手指在皮肤上重复划过的道道痕迹,发热发烫,心跳也跟着加快。 “戴维怎么样了?”薛楹终于想到了这个问题。 江霁晗手指一顿,声音低沉,“这里没有CT,初步检查是胸骨骨裂和小腿骨折,不能准确判断是否伤到内脏。我帮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现在汉斯已经带着他在往镇上的医院赶了。” “怎么会这么严重?”薛楹睁大双眼,惊讶地想要起身,膝盖上的伤口擦过床单,引得一阵收敛的吸气声。 “小心点,你身上的伤也很严重。”江霁晗敛下眉眼,面无表情的脸上携着几分阴沉。 薛楹一愣,大脑短暂清明了一瞬间,终于明白一睁眼时看到江霁晗时,他的表情所代表的含义。 他扶着她再度躺下,把她的胳膊也塞进被子里。 屋子里光线昏暗,他的脸侧向她,棱角分明的俊脸,深沉如寒潭。 “薛楹,认真地讲。” “在救助野生动物之前,能不能先保护好自己的人身安全呢?” 不是严肃的命令指责,而是带着哀切低回的请求。 “我真的,真的,很担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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