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再不醒,我都打算让护士给你下胃管了。”薛杨看着躺在床上默不作声的薛楹说。 她醒了有半个多小时,悄无声息,也不睁眼,如果不是她乱了套的呼吸声,薛杨也不能发现。 房间的窗帘是她亲自选的,厚重避光,光线昏暗,适合一个人独处,消化那么残缺的情绪。 “他呢?”薛楹喝了点水,依旧无精打采。 “接了个电话,被叫走了。”薛杨端了碗粥过来,是江霁晗临走前煮的,“怎么?人在的时候你赶他走,人走了你又想他回来?你们小情侣闹别扭也真是奇怪。” “不是闹别扭,是分手。”薛楹有气无力。 在薛晋抢救的时候,她不知道给他打了多少个电话,可一个都没打通过。即便过后再看手机,看到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又能怎样? 那时候已经过了她需要的时候。 方寸大乱时,她渴求陪伴,渴求希望。可他回应她的事一连串的沉默无声。很多时候,过了那个点,再回过头就已经不需要了。 薛楹已经不需要江霁晗了。 “行,那就分手。”薛杨把放凉的粥递给她,“反正你还年轻,多谈几次恋爱也没关系,不要把人生就轻易地耗在同一个男人身上。” 薛楹接过碗却不动,瞥了他几眼,薛杨的话似乎在说她,也在说自己。 “怎么不喝?”薛楹坐下来,“难道非要让我用亲身经历才告诫你,你才能喝粥?” 不等她回答,薛杨径自开口,“那行吧,一个故事换一碗粥,也不亏。” “你不会想说你和陈茵又和好了吧?”薛楹笑了笑,拿起勺子晃了晃碗里的粥。 “她都结婚了,我和好个鬼。”薛杨回忆过去也觉得造化弄人,“其实,我也很好奇,为什么有些人把自己的自尊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要互相扶持的吗?为什么开口求助就变成了一件夺人所难的事情。” 陈茵是,江霁晗也是。 薛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她懂得这些,她也不会和江霁晗走到现在这般田地。 不同的是,薛杨已经放下了,“不过她现在生活也挺幸福的,听说年初已经怀孕了,我也懒得去想这些了,可能我和她之间就是差了点机缘吧。” 但薛楹还没放下,她端起粥,喝了两口实在没胃口就放了下来。薛杨也不强求她,她能吃一点东西也好。 “小叔的身后事我都处理好了,还有几份遗产证明文件需要到时候去公正。” 薛楹接过文件,看了看,又放下。 “别跟我说你不要。”薛杨先把她的话抢走,“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别天天想七想八,发扬什么大无私的精神,先把你自己的日子过好。” “我没不想要。”薛楹怅然若失,“我也没那么清高,值钱的东西我不可能说不要就不要了。我只是…只是你说到遗产,我好像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 她抬起眼,眼尾红透,那里卧着斑斑水痕,“哥哥,我没家了。” 双亲不在,家不成家。 只留她一个人,孤独寡欢地操办葬礼,处置财产。 小时候没享受过父母的疼爱,长大了依然没有机会弥补童年的创伤。 “楹楹。”薛杨手掌放在她的头顶,轻柔地抚过她的发丝,“你有家的。” “你还有我们。” 从什么都不懂的年级被寄养在大伯家开始,他们就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亲生妹妹来对待。有些情感会超过血缘的羁绊,况且他们之间本就连着血脉亲情。 那时,大伯会亲自去接她上放学,伯母会每天荤素搭配做她爱吃的,而堂哥则是充当小保镖的角色,赶走那些讨厌的高年级男生。在缺失了父亲母亲角色的童年,是他们撑起了她蓝色的天空。 鼻腔酸涩,委屈无助,刺激泪腺,眼泪哗哗地流出,她仰着头,嘴角抿起,眼睛红得像只遗忘回家之路的小兔子。隔着眼眶里的那层水雾,她看向堂哥,他的脸几乎没什么变化,英俊不减。时间流转,一如从前,像那时被薛晋丢到大伯家时的小薛楹,委委屈屈地投进堂哥的怀抱。他轻声安慰,“我们都是你的家人,这里就是你的家。” 和那时一样的话。 江霁晗接到警官的电话,赶到警察局的时候,撞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李洁站起来,唯唯诺诺,“江医生。” “是你要来和解的?”电话里警官的话没说清楚,只是说有家属要来和他和解,他只以为是李文忠的那三个儿子又在闹新的花样,并没有想到会遇到李洁。 毕竟从李文忠去世过后,李洁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是我要和解的。”李洁有些拘束,揪着自己的袖口,“我的哥哥们也很不容易,他们现在被关在拘留所中,家里已经没有新增收入了。他们都是有孩子的人,每天的开销很大。我、我希望能和你达成和解,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 这些话都是三个嫂子每日来她家哭闹时说的,三个哥哥做了什么,她也有所耳闻,但她根本不想掺和进来这件事。 如果没有三个嫂子的骚扰,她也不会来走这趟。 “李女士,你可能找错人了。”江霁晗坐下来,“现在不愿意和解的是你的三个哥哥,是他们口口声声说着要让医院赔钱,绝不和解。” 李洁:“我已经和他们谈过了,我们现在也不需要你签什么认责书了,只要医院还按照之前提出的赔款给我们,我们就和解,不再闹事了。” 江霁晗眉头紧皱,他无法理解这群人的脑回路,之前医院提出了一个赔款数字,他们不愿意,每天闹事。现在闹大了,闹进了警察局,又要说按照之前的赔款和解。 他们是把那次童靓妈妈受的伤当做不存在吗? 他无法苛责对面坐的李洁,只会不断地责备自己。 “我建议你们找个律师咨询一下吧,不要把自己主观意识凌驾于法律之上,现在已经不是你们想怎样就怎样的时候了。”江霁晗觉得现在的谈话没有什么意义,显然李文忠的儿女们都没意识到现在问题的严重性,已经不是简单的医闹,而是蓄意伤人的法制事件。 “请律师?”那不是还要花钱吗?她的三个嫂子肯定不愿意出这个钱,到时又要来折磨她。李洁也很烦,小时候哥哥们占尽父母的宠爱,现在父母去世了,他们又要来占她的便宜,她就像生活在一个巨坑之中,永远也填不平那道天坑。 李洁快走几步,拉住江霁晗,“江医生,我们已经退让了,我爸是死在你们医院这个事实,你不能否认吧?你们医院就是这样欺压我们这些穷人的吗?” 江霁晗扯开自己的袖子,脸色冷清,“李女士,你父亲的医药费至今还欠医院几十万,如果你所说的这中也算欺压的话,可能你们家对医院更算欺压了。” 李洁再次拉住他的袖子,“江医生,你不能这样说。我爸是在你们医院没的,难道你们准备一点责任都不负吗?你是我爸的主治医生,你亲眼目睹他的死亡,这都是不争的事实。你不能这样置身事外,这是不负责任,这是不道德!以后谁还敢去找你看病,你觉得你配做一个医生吗?” 不配。 江霁晗在心中默默回答。 他不配的事情太多了。 他也不该对这些人这些事抱有希望了。 他没有再回答李洁的话,只是漠然离开警局。事情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他想要和解就可以和解的了,如果就这样轻易地赔款,那童靓妈妈受的伤又算什么呢? 薛楹约江霁晗的那天,他刚把童靓的手术转给了姚争渡。在术前说明情况时,童靓一双黑亮的大眼镜,不解地盯着他,“江医生,你不是跟我约定好的吗?你说你会帮我做手术,会每天来看我,你说过你不会骗我的。” 江霁晗难得失语,他确实失信了,并且失信的并不止这一件事情。 他曾经说过会陪薛楹一起去南美,会和她一起过接下来的每一次生日,会一直给她做饭……他都没有做到。 他只能看着薛楹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庞,她的目光飘浮,一字一顿,“江霁晗,我想过了。你之前提过的分手,我同意。” 江霁晗那一刻切实地感受到什么叫自作自受,那日在心理医生刻意营造的氛围下,他第一次敞开心扉。 “我常常觉得我自己很微小,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心理医生说:“或许是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呢。我们都是普通人,以100分的标准评判,你早已超标;但你非要用1000分的标准,那很少有人可以实现。你的问题并不是自己做得不好,而是你看待事情太理想化了。” 他确实理想主义,所以现在被现实社会敲打成泥。可又哪有什么感同身受,自己已经在深渊中挣扎,难道要把另一个人也拉下水吗? 还有那个必要吗? 他的脸色漠然无动,没有丝毫变幻,似乎和窗外的大雨融为一体。 “对不起。” 说出口的永远只有那三个字。 不是他想说的,也不是她想听的。 他们的爱情在那一场纷扰中落幕。 她伤心远走,他遗憾原地。 三个月的时间过得很慢,慢到每一次心痛都会持续很久很久。直到江霁晗在院里的公告栏上看到一封招手援非医生的通告。 消沉已经的心绪再次翻涌,或许他还能再有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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