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脱花歪着头问:“鲁特叔叔,中原的皇帝不是可以有三宫六院一大群的女人吗?可小叔叔说宫里只有皇后和贵妃娘娘两个,是真的吗?” “是真的。”鲁特可以做证。 “这样啊!”脱脱花想了想,骄傲地说,“他比可汗爷爷好得多,但比不上我阿耶,阿耶只有额娘一个。” “所以他沾了一身的病,这辈子够他受的。”桑思霁将话题绕了回来,“我们家祖上三辈起,就没纳过妾,所以能家宅安宁,兄弟姐妹和睦。” 鲁特找了把椅子坐下,正事暂且放下,看看桑英霁怎么降服了脱脱花这匹烈马。 脱脱花的眼睛亮了:“听说你家里最小有还在吃奶的小娃娃,我最喜欢跟这么大的孩子玩了!” “我们家!”桑英霁纠正道,“他是你小姑的儿子,才五个多月,长得虎头虎脑,最是招人疼的时候。他叫张承志,我们管他叫‘志宝’,很粘人,抱起来就不肯大人放下。” 脱脱花睁圆了眼:“哇哦,我已经成了姑姑,我有小侄子了!” 桑英霁抿唇笑了:“不止,大哥的重孙子已经出世,你是姑奶奶了。” 悄无声息就被涨了老大一截的辈份,有些从惊喜变成惊悚了。 桑英霁好笑地瞅着脱脱花精彩纷呈的脸:“我的大侄子比我还大五岁,可他一样要管我叫‘小叔叔’。你别介意辈份,那只是一个称呼,我们一般喜欢跟年龄相近的一起玩。在家里,尤其年纪相差大的长辈面前注意点就行了,在外面我们直接叫名字。有时外人不知道我们是一家子,还会闹些笑话,有意思极了。” 桑家只有大嫂留在家里侍奉老祖宗,二嫂和三嫂都改嫁了。 大嫂育有一子一女,他们都已经成家立业,两人分别有一女一子和三女。 二嫂给桑家生了两女,改嫁之后又生了一子一女。 三嫂进门日短就出了事,还没还得及诞下子女,但改嫁之后一气生了五个孩子。 五姑姑成亲三年,只有张承志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被全家人捧在了手心里。 桑家嫁娶不图虚名和权势,婚配的都是些五品以下的门第,却是精挑细选的人品。 二嫂和三嫂嫁的是鳏夫,进门就是当家主母,在家里说一不二。 尽管她们已经二嫁,逢年过节仍然会带着孩子回桑家拜见老祖宗。 说话间,雨又大了起来,砸在地上动静不小。 略微一数,三四十个人名,谁是谁听得脑子里成了浆糊,被雨声乱成了一锅粥。 “慢着!”脱脱花坐到桌边,拿出纸笔,“你再说一遍。” 桑英霁又细细地说了一遍,脱脱花抄好之后,满满登登两大张纸。 袍子已经干得差不多了,桑英霁站起身来:“就这样,明天正好是冯若兰的生日,下午我来接脱脱花。” “这么快?”脱脱花莫名的紧张,忙去翻记录,查出是二伯母改嫁后生的女儿,刚好七岁了。 来之前父王就恶狠狠地警告,到了卫国,在桑家人跟前须安份守已,不得任着性子胡闹。 若是有一丝传言到了他的耳朵里,说她敢动粗,或是惹得长辈们不高兴,回来之后就要受到如何如何惩治。 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脱脱花想起来也发怵,低头看到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面露了难色。 耿直的鲁特看不下去:“你这是什么意思?人丁兴旺是多么好的事,别人盼都盼不来呢,你摆张臭脸给谁看?” 脱脱花被骂出了驴脾气,跺着脚嚷道:“我没有不高兴!这么多人,万一有人不喜欢我怎么办?我巴结不过来呀!” 不太恰当的比喻,脱脱花好比大户人家上京赶考的秀才,离了家就不用被父母师长催着温书,一路上游山玩水好不快活,直到开考时才发现买下的考题全是假的,急得她象全身上下爬满了小虫子,哪儿哪儿都想挠,可是哪儿哪儿都挠不着,心里的小火苗蹭地就蹿成了直冲天灵盖的大火,不管不顾得连桌子都想要掀了。 桑英霁拦住扬起手做势要打的鲁特,说道:“我家虽然人多,但没有别人家的糟心事。我可以拍着胸脯说,整个京城的豪门大户里没有第二个这样通情达理的人家。” “哦。”脱脱花勉强点了点头,显然并不相信。 犹豫了一下,桑英霁又坐了下来,沉声说:“脱脱花十一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我也不瞒你。以前的二嫂想要从大嫂手中抢掌管中馈的大权,母亲大人动了雷霆震怒,两人最终和离,后来的二嫂最是温柔不过。因为,哥哥们要在战场上与敌人厮杀,必须捆成一股绳,不能因为妯娌间的龃龉生了嫌隙。” ……可惜全军覆没,只有四哥逃过了一劫。 鲁特骂道:“还不向小叔叔道歉!” 脱脱花只得站起来,潦草地鞠了个躬,身子弯下去,脖子却梗着,眼珠子乱转不肯看人,撅起嘴说:“对不起,小叔叔。” “乖。”桑英霆平复了情绪,看她一身反骨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招了招手,“过来。” 脱脱花上前两步,又飞快地后跳一大步:“你不能打我!” “谁说要打你?” 桑英霁艰难地忍住笑。 脱脱花象只试水温的小兽慢慢挪了过去,桑英霁朝她伸出手时还缩了缩头。 “我不会打你。”桑英霁强拉过脱脱花,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难道我会打你吗?你是我四哥唯一的女儿,哥哥们的亲生儿女总共才四个,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舍得打你?” 脱脱花心里欢喜,却扭皮糖似的:“也没有多稀罕,你还有一个嫡亲的侄儿和三个侄女,你疼他们吧。” 桑英霁气得翻了个白眼:“他们中有人比我还大,哪里轮得着我去疼?再说了,你长年不在我们身边,过不了多久又会离开,我们当然得多疼疼你。” 脱脱花心花怒放,想要忍住笑,却根本做不到,索性哈哈大笑起来。 才初次见面,桑英霁便将脱脱花拿捏得死死的,鲁特暗暗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决心帮衬着些,让效果更好点。 等脱脱花笑够了,桑英霁又说:“这事是机密,家里只有老祖宗和我,还有你大舅妈、小姑姑知道内情。明天如果多有得罪,你得包涵着些,不要与他们计较。” 也就是说那些乱糟糟的人际关系暂时可以不管,脱脱花全身都轻松了,爽快地说:“没关系,我能理解,能理解。” 她的心思谁看不出来? 鲁特板着脸说:“还用得着你这小人儿去理解别人?不管他们对你怎样,都得要受着,还能反了天?象那天遇到太子似的,由着你的性子来,再打一架?” “是。”脱脱花捅着炭火,答应得没什么精神。 “您继续。”鲁特看向桑英霁,客气地说。 默了默,桑英霁道:“你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字写得还算端正,母亲大人看到会很欢喜。还有,穿上那身你父王给准备的汉服……咳咳,来之前洗个澡,头发也洗一洗。” “哦,好的。”脱脱花仍是情绪不高。 桑英霁又说:“明天全家人都会到齐,一大早大嫂就会炖一大锅的红烧肉,说是给冯淑贞庆生,其实是为你接风。母亲大人做的红烧肉是一绝,好多年没尝到了,这次是托了你的福,让小叔叔沾光了。” 脱脱花勉强点了点头。 鲁特又看不下去了:“大夫人要照料一家子,还在百忙中抽出时间给你做菜,你不要不识好歹,让你父王不好做人。甭管好不好吃,吃的时候高兴点,吃完之后要说谢谢。” 脱脱花只得站起来,鞠了个躬,脸上表情却要哭了:“谢谢大舅妈,大舅妈辛苦。” 桑英霁几次想插话却插不进去,这时才能找着空儿,说道:“你不用太紧张。大嫂的儿子出差去了,女儿跟着夫婿去外地任官,他们的孩子中只有桑爱莲一人在老太君身边。二嫂是从前的丫环扶了正,对桑家感恩戴德,从来没跟人红过脸。三嫂的孩子们全不姓桑,他们偶尔会回来,不在家里常住。小姑姑跟你父王感情最好,她会很疼你的,说不得还要跟我争,比谁更疼你。” 脱脱花掐着手指算了算,眼睛亮了:“也就是说……” 桑英霁接过话来:“也就是说这次你去家里,没有人会特别为难你。如果有人为难,你大舅妈和小姑姑会帮着出头。” 脱脱花傻笑道:“这我就放心了……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家里有小志宝,我最喜欢逗小孩子玩了。” 鲁特怼道:“你放心个啥?亲戚们连面都没见着,以后在路上遇见了,打一架还不知道是自己人!哦,他们去了外地的,总不至于不回来吧……” 再说就要露馅了,桑英霁忙站了起来:“明天上午辰时三刻我来接你,来日方长。” 脱脱花依依不舍道:“吃完饭再走吧,再陪我玩会儿。” 桑英霁捏了捏脱脱花的鼻子:“以后你别嫌我烦就行了。” 鲁特也站了起来:“好久没练字了,明天老祖宗要检察,你那鬼画符不得多练练,想什么玩呢?” 脱脱花只得无奈地点头。 出了门,桑英霁又回过头来:“鲁特大人,你不是说还要出去办事吗?正好放晴了,不如跟我一道走吧!” “哦,对对对!”鲁特这才想起正事来,拿着蓑衣跟在了桑英霁的身后。 出了院门,鲁特就迫不及待说:“小老弟,你真有能耐,在下佩服之至。” 桑英霁温文尔雅:“哪里,哪里。脱脱花性情纯朴又善良,在下不过是稍微引导了一下。” 鲁特追问道:“你用的什么招?回去后我告诉你四哥。” 桑英霁站定了,看着鲁特,意味深长地说:“其实真的没什么,就跟你们在草原上打猎是一个道理。挖下了深坑,要引得猎物来,总得在旁边放些甜头,或者是青草,或者是受伤的兔子,再用树枝将陷阱盖好,总不能将明晃晃的刀尖亮在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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