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启哇呀呀大叫,挥舞着拳头冲了过来。 脱脱花早就看准了,一个闪身,脚踩住皮氅的下摆。 小牛皮的靴子在火红的狐狸皮上拧了拧,江启就在惯性的作用下狼狈地往前扑倒在了地上,象只还没学会飞就迫不及待飞出了巢,摔得七昏八素的红色笨鸟。 谁要他骚包的?脱脱花笑着就要冲上去,却被侯如海拦住了。 到底学了两年,江启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跳了起来:“说了不要你多事,孤要跟他单挑,谁要你以多欺少!” 好在身上穿得厚重,只在地上打了个滚,没擦破点皮,江启仍是生龙活虎。 “他们以多欺少了!”鲁特指着门外,欢呼起来。 太子也犯了错,就扯平了,没有以大欺小,没有失了体统。 江泺连眼皮都不眨。 郑得福喝了口水,将茶杯稳稳当当放回了茶托上。 他们都不在乎。 鲁特一脸的懵懂,象是个好不容易冲到终点却不知道别人早已悄悄换了赛道的选手。 不对,小孩子打架,大人怎么装聋作哑在屋子里听着? 不是应该去制止的吗? “孙卓。”江泺唤了一声。 “啊?”是,他是孙卓,不是鲁特。 鲁特顿感惶恐,因为走了神,自己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 江泺以拳抵唇,笑道:“朕闻听人离乡贱,物离乡贵,难得桑将军到了草原上能鹏程大展,成了左谷蠡王。孙大人衣锦还乡,别忘了亲朋故旧,别忘了乡土乡情才是。” 看皇帝病恹恹的,一双凤目似闭非闭,说句话都中气不足,却字字句句都扎在要害。 “皇帝病弱,但不要小看了他。哪怕他在打盹,那也是半闭着眼的老虎。任何人不将江泺当成对手,最后都会不是他的对手。”这是临行前桑英霆的嘱咐。 没有什么以多欺少,见鬼的以大欺小,这里要命的是以下犯上! 该不会……皇帝怀疑起了自己的忠心? 往大里说,就是意指桑将军心怀不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匈奴筹谋,背叛了一次就会背叛第无数次。 鲁特背后的冷汗涔涔而下,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抱着沾染上尘埃的狐狸皮氅,侯如海咬破了嘴唇,在心里对自己说“再多说半个字就是狗”。 狐狸皮大氅之下是杏黄色绣银色四爪龙纹的衮服,脖子上明晃晃的金项圈,腰悬玉带,腰带上挂着玉佩、令牌、荷包等零碎,整个人珠光宝气。 本来江启嫌累赘,不爱戴这些,需要用的全放在了杨怀身上。 这不是要见质子么,为了狠狠地压过他一头,全都挂上了,杨怀笑话他说比相亲带隆重。 从那异样的眼神看得出来,效果不错,他惊艳了。江启很满意,活动了一下手腕,半蹲下身,张开双臂,做出个白鹤亮翅的起式:“来啊!” 二话不说,脱脱花小牛犊似的就冲了过来,双手薅住了江启的脖领子,右脚挤进他的两腿之间,腰背发力,就要将他摞倒。 这……不对呀!怎么没有拳脚过招?说好的青龙出海,对上野马分鬃呢? 怎么拉拉扯扯?粗鄙,这是乡间妇人们的打法! 江启整个人趴在了脱脱花的背上,脚尖踮了起来。 他也想揪住脱脱花的衣服,可那件羊皮袄只松松地披着一半,江启最多将皮袄扯得脱下来些,根本没处使力,只能尽量用腰胯的力量下沉。 脱脱花比江启大两岁,但是个女孩子,虽然抢了个先手,到底力气差了点,没能在第一时间制服,僵持下来更占不了便宜。 江启已经双足落了地,紧紧抱住了她的腰,脑袋靠在了她的左肩上。 粗重的呼吸落在她的颈侧,比女孩子还要滑嫩的肌肤不时蹭两下,龙涎香只往她的鼻子里钻。 糟糕,单单想着赢,却忘记了一桩顶顶要紧的事! 话说,这样子算不算肌肤之亲? 听说在中原只要被碰了一下就得嫁人,要不然就是失了名节,得自己一头撞死。 这是谁定的破规矩? 啊啊啊啊啊,不想嫁给这个混蛋啊! 可是……连碰都不给碰,还怎么打架? 不行!脱脱花一把将江启推开。 抱着他的腰,可是下一步该怎么办,从没接触过这种打法的江启想不出来。 两人分开正合心意,江启立即松开了手。 谁知,脱脱花游鱼一般绕到了他的身后。 后背亮给敌人是极端危险的,江启连忙转身,然而还是慢了,脱脱花早就看准了他前胸的金锁。 这金项圈够粗够结实,脱脱花得手后就不客气拽着往前跑。 江启不由自主身子后仰,被勒得喘不过气来,脸胀得通红,手扑腾着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空气。 倒退四五步后,江启失去平衡跌到了地上。 脱脱花利落地翻身,坐到了他的身上,扬起拳头就打。 顿时百味杂陈,酸的、甜的、咸的、苦的、辣的全都涌了上来,一股湿热从鼻子里流了出来,江启双手遮住了脸,但是拳头雨点般朝他身上落了下来。 嗯,揍人应该不算肌肤相亲,脱脱花想通了。 若是打人也能算,娶不着媳妇的光棍路上逮着人打一顿不就得了? 看上哪个后生,凑过去不要脸地贴一贴就能缠上吗? “服不服?”脱脱花故意扬声让里面能听见。 卫国是阿耶的国,不是额娘的国,也不是她脱脱花的国。 她用不着怕卫国的皇帝。 阿耶朝向月亮的背影,缠绕着额娘不舍的目光,这两年脱脱花隐隐猜到了其中的意义。 大人们谈崩了更好,那样卫国就抢不走阿耶,额娘就不会泪水涟涟。 “你是不是能不打我了?”江启的手仍然不敢从脸上放下来。 软骨头!脱脱花在心里啐了一口:“行。” 江泺变了脸色,卫国的太子可以输,但不可以服输,只要小兔崽子说出那一个字,他……他就再也不是太子,不是他江泺的儿子! 侯如海也急了,恨不得立马打开门,冲出去阻止。 打输了,怕什么?大不了再打一架!打不赢,在皇宫之内还有人敢杀了太子不成? 那些暗卫干什么吃的?怎么不去帮忙? 此情此景莫名的熟悉,只是调换了个儿,曾经自己也骑在别人身上,大喇喇地要求别人的屈服。 只有挨了打才会懂得拳头落在身上才会知道有多疼,心里有多恨。 真不是他想哭,只是鼻子酸。 “求孤啊!求孤王饶了你,哈哈……” 堂堂太子之尊,说到做到,只要服个软就行。 一句话而已,要求实在是不高。 江启自认通情达理,既然不肯求饶,那便继续打,愿打愿挨,合情合理。 是啊,一句话而已,说了就不挨打了,是不是很容易? 确实有人说过,江启守信用地放过了他们,可是后来再也不跟他们玩了,而且永远地瞧不起。 堂堂卫国太子也要当这种人吗? 原来区区一句话,比被杀了还要更难受。 好疼啊! “侯——如——海——”江启扯着嗓子大叫,“你是死人么?揍他!” “奴才在。”侯如海抱着皮氅,淡然说,“太子不是要奴才不多管闲事么?这才没过多久,奴才到底该听哪次的太子教?” “听这次的,这次的!”自打耳光比起挨打好得多。 嗯,侯如海是自己人,比较起来不太丢脸。 脱脱花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高高扬起。 呀,不好!侯如海连忙丢开皮氅,过去将脱脱花从江启身上撕了下来。 身上一轻,江启不哭了,爬起来照准脱脱花的眼睛就是一拳。 其实只是拿石头吓唬而已,可是挨了这一下后脱脱花的驴脾气上来了。 虽然他的鼻子流了血,但脱脱花觉得自己伤得更重,更疼。 他叫了帮手,而且在停战的状态下动手,这是不道德的,必须找回来。 “哎呀,你们别打了!”侯如海拦在了两人中间。 都打得心头火起的这二人哪里肯听,隔着侯如海比赛谁的胳膊长腿长。 “你们中原人输不起,输了就哭鼻子,找帮手!” “对,就这样,抓住他,让孤揍死他!” “你打了我,我要阿耶发兵过来,灭了你们卫国。” “来啊,谁怕你们这帮叫花子。孤手下一员大将就能荡平你匈奴,侯如海,你说是不是?” 侯如海一个头两个大,拦得了这个拦不住那个,被江启以不忠之名踢了两脚,脱脱花够不着江启,也拿他出气。 “吱呀”一声,门开了。 声音虽不大,一直分心留意的脱脱花还是听见了,扭头只见郑得福和鲁特叔叔一左一右站在了门口,脸色一黑一红门神似的。 见脱脱花不动了,江启乐得趁机要给他几下厉害的,却被侯如海死死抱住。 江启翻脸不认人:“放了孤,你这坏奴才,你这奸臣!你是不是投降了匈奴,投降了木那塔?好啊,孤砍了你的狗头!” 侯如海也不多说,抱着江启转了个身,将他面朝着郑得福和鲁特。 “啊啊啊啊啊……”瞬间江启转了三个调,狼狗缩水成了小奶狗,蔫巴巴问,“父皇……不会……在里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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