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师，可千万别答应，咱们慢慢劝。”宁夏慌忙说道。 别人不知道，她可太知道了，大学毕业的温晴，和退学回家的温晴之间，有一道天堑，一旦选错了路，就再也无法跨越。 也别说做生意，就温晴这样的性格，她就不适合做生意。更何况，八十年代没点根基和手腕，就是赚到钱，最后也是替别人做嫁衣。 辅导员叹了口气，“我当然不会答应，但这毕竟是她个人的事，如果她坚持，别人也没法阻止。” 说了这么多，辅导员就是希望宁夏试试，看看能不能问出来，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毕竟这个时间，其他同学都没来，只能指望宁夏。 至于辅导员自己，他是没辙了，真没见过这么难沟通的人，嘴巴说干了，对方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一定想办法，不过我觉得，真的不想读书，直接不来就完了。她还愿意千里迢迢赶来，可能也是她潜意识里的一种求助行为。” 辅导员眼睛一亮，“有道理，宁夏同学还懂心理学啊。” “我什么杂书都喜欢看一点，全是书上看来的。” 宁夏汗颜，什么看来的，宁安悦的记忆里有的是，后世随便一个初中生，都能侃半小时心理学不带重样的，这就是信息爆炸的好处。 不像现在，信息相对封闭，很多后世烂大街的常识，放这个时候，根本没多少人知道。 知道温晴想退学，宁夏自然不能等闲视之，赶紧回宿舍，正好看到温晴在收拾东西，她的动作很慢，也很细致。宁夏走上前，“温晴，吴老师说你……” 温晴依然没有抬头，只是细声细气道：“这是我的事。” 很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不用我摆道理，你应该非常清楚退学之后，你的人生会有多么巨大的改变。任何事都不值得你放弃学业，如果他真的爱你，为什么不能等你毕业？” “你怎么知道？”温晴忽然抬头。 宁夏知道自己蒙对了，能让年轻女生头脑发热不顾一切的，多半是因为爱情。可是让女友放弃学业的爱情，分明是不正常的？ 温晴看到宁夏的眼神，瞬间明白自己被她套路了，于是重新低下头，继续收拾东西。 “就算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可以领结婚证，甚至可以把孩子生下来？” “你胡说什么？”温晴恼了，她可不是那种不知检点的女孩子。 宁夏抬了抬眼皮，没怀孕啊，那问题就简单了。 “你父母知道吗？”正常家庭，父母绝对不可能同意让女儿退学去结婚。 温晴重重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起头看向宁夏，语气也终于不再那么温柔小心，“宁夏，你一个生活在童话世界里的人，不可能懂我这种人的心酸。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一些事，能把你逼到墙角，你却没有办法反抗。” “童话世界吗？”宁夏嗤笑，“你真的以为，你是最不幸的那个吗？至少，你没有生下来，就要被亲生父母扔进桶里溺死。现实世界确实不是童话，因为现实世界只有诅咒，却没有解药。” 温晴蹙住眉头，一脸不相信，宁夏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出生在不幸家庭里的孩子。 “就在回家过年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亲爹跟人搞破鞋，为了怕人告发，逼我嫁给破鞋当小混混的弟弟。”宁夏是带着笑说完的，温晴却听得浑身发冷。 “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温晴难得强硬了一下，又迅速缩了回去，因为愧疚更显得胆怯。 “谁愿意在外头说自己家的丑事呢，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们想活出个人样来，不被人摆布，就得遇山开山，遇水架桥。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是吗？” 温晴流下泪水，她的事，比宁夏更加难办。宁夏的父母凉薄无情，她可以恨下心斩断亲情。 可她的父母从小到大都对她不错，虽然更偏爱哥哥一点，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哥哥对她也很好，她小时候瘦小，被人嘲笑起外号叫猴子，都是哥哥去教训那些欺负她的人。 “我哥哥去驾驶学校学习驾驶技术，学的差不多了，他偷偷把车开出来，去同学跟前显摆。结果倒车的时候，把他的同学撞伤了。很严重的骨折，就是好了，也会有一点长短腿。”温晴终于说出来了，只说了这一句，就捂着脸大哭起来。 宁夏实在不解，撞伤人确实是大事，但应该是赔钱的问题，跟她退学又有什么关系呢？ “家里已经找了关系联系好工作，我哥拿到驾照，就能去单位开小车，当司机。”可若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故，驾照肯定拿不成，工作也得泡汤。 于是温哥哥的同学提出私了，也就是不将这件事公开，对外就是他自己出了意外，但事情了结之后，温晴得嫁给他。 温晴的哥哥一时情急答应下来，回家说出真相，又后悔，想坦白一切。可父母拦着他，不许他去。她痛苦的闭上眼睛，至今还记得当时亲妈跪在自己面前，求她救救哥哥的模样。 “我怎么能不答应，不答应我哥就要去坐牢，一辈子全毁了。”她心里很清楚，如果她哥毁了，就等于是毁了父母，也毁了这个家。 撞伤人除了赔钱，也得坐牢，虽然判的比较轻，但有前科以后找工作会受极大的歧视。尤其是不容易找工作的年代，基本就判定了这个人一辈子无法融入正常社会。 “他自小就喜欢我。”温晴咬唇苦笑，被不喜欢的人喜欢上，就是一种负担。最后还演变成这个结果，她除了说一句造化弄人，又能说什么呢？ 原本他们家也愿意等到温晴毕业之后再结婚，但这几年，对方家里承包了运输车，颇赚了一些钱，也见了一些世面。于是就怕温晴毕业之后由国家安排工作，以后有单位撑腰，他们的约定就会泡汤。 趁着这次过年，干脆去温家提亲，希望尽早举办婚礼，他们也不图温晴以后工作赚钱，更不图她读多少书，只要能照顾好家庭就行了。 宁夏这才明白，这件事的难办程度，确实如同温晴所说，将她逼入墙角，无法反抗。 她嫁人就能让哥哥平安无事，而父母哥哥一向对她不错，家庭也算和睦，亲情根本割舍不开。那边要嫁的人，一直喜欢她，家庭条件也不错，嫁人也并不是跳入火坑。 唯一牺牲掉的，就是她的人生，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但没人在乎。 温晴说完，肩膀耷拉下来，自嘲道：“原来说出来，是会舒服些。” 但也仅限如此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是还掺杂着感情因素，不可能真正绝情断义，那就更难办了。 宁夏听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想了好久才问她，“如果什么也不考虑，你愿意嫁给他吗？” 温晴叹气道：“我不知道。” 宁夏了然，那就是不喜欢了。更何况，如果婚姻不是自愿的，对方人再好，也没有意义。 转天把前因后果告诉辅导员，他直接懵了，头一回知道，为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因为真的就没办法两全，顺了哥情失嫂意，哥哥和自由只能保一个。 “商量商量，哪怕先领证，等毕业了再办婚礼也行嘛。” “对方就是不希望她毕业，到时候有了工作，单位一出面，他们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更何况，这种不自愿的婚凭什么让她结。” 辅导员也没了办法，这个问题怎么看都是无解的。但无解也得解，他当辅导员有学生退学，年终考评还能看吗？ “其实也不是完全无解。”辅导员忽然摸了摸下巴，见宁夏想问，赶紧拿话堵上她的嘴，“我还得再考虑周全，先不说了，你不是要准备新书吗？好好写，很多人都等着呢。” 宁夏也不知道辅导员想的是什么办法，但既然有办法，就再好不过。 回去跟温晴道：“辅导员和学校老师都很关心你，在积极替你想办法。” 温晴惨然一笑，显然并不抱什么期待，但也没再收拾东西，可能是等待一个结果吧。 到了约定去肖教授家里的时间，宁夏过去的时候，肖主编也在，知道她已经动手在写新书，顿时搓着手一脸期待，“真是个好消息。” “对了，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文协办了个活动，准备评选优秀图书奖，由县一级组织开始推送，包括出版社。一共有几十个获奖名额，也算是一场盛会，我们出版社把你报上去了。” 肖教授在旁边鄙视自己的儿子，“别说的好像是邀功一样，你们出版社，不报宁夏还能报谁？” “别这样嘛，老同志。”肖主编乐呵呵的应对老爹的拆台。 宁夏愣了一下，想起这事好像有人跟她说过，对了，是单长智，在来平京的火车上说过。没想到，转了一圈，自己还是被报上去了。 不过能不能得奖，她没什么想法，毕竟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以为看销量，但举办说要看艺术性，你以为看艺术性，举办方可能又要看正能量，什么都有可能，心态放轻松就好。 可能是猜到了宁夏的想法，肖主编也不介意跟她显摆显摆，“不管什么奖项，都是要看人脉关系的，放在国外就叫公关。你放心好了，你是我们出版社的牌面，不可能没有奖。” 几十个奖，要是他们出版社都捞不着一个，那干脆关门好了，也太没面儿了。 肖教授也没什么异议，很多小众行业都是抱团取暖的小圈子，也没什么好说的，现实如此。 倒是宁夏忽然心中一动，是啊，自己去思考温晴的问题，想的都是怎么反抗，甚至是怎么阴人，但明显两者都不合适的情况下，是不是有别的办法呢？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肖教授和肖主编肯定经验丰富，温晴的事不妨问问他们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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