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音谷（1 / 1）

虚音谷是个很安静的地方。

和仙宫其他地方的安静不同，虚音谷的安静反而会产生一种兹兹的噪音。因为原本这里几乎没有会动的东西，没有虫蚁，没有蛇鼠，只有灰突突的岩石和灰突突的天空。也没有风，空气也不流动，虚音谷的一切都是停滞的。

后来，犯了错的神仙会被贬到这里做苦力。到了这里，不管他们之前是什么神仙，都会变回本源。人变成人，鱼变回鱼，无法再幻化身形。

所以这里就有了会动的东西，有人拿着铁凿乒乒乓乓的凿碎那座高入天际大山；力气大的动物搬石块；力气小的动物挖碎石。

他们要清空这里的石山，因为据说是这座山的缘故，才会使这里变成仙宫唯一没有灵气的地方。所以这些罪人要把这座山凿空，用肉体凡胎学习愚公移山。

昊钦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灰麻的布衣黏贴在身上，勾出紧绷强壮的身体线条。他光着膀子一锤子，一锤子的击打在铁凿上，脸上的汗水顺着脖颈留下来，伴随着沉重的呼吸，滴落到岩石上。

做神仙做了太久，几乎已经忘记了做个凡人是什么感觉。身体笨重不再轻盈；呼吸急促，总也觉得气短胸闷；由于劳作的辛苦，肌肉一直酸痛；同时腹中饥饿难忍，火烧火燎。难怪有不少被贬到此的神仙宁愿自毁修为堕入凡尘。因为留在这里，不仅仅是变成一界凡人，更是变成一个被奴役的的凡人。

当当当……想起一阵锣响，每日的劳作结束了。带着镣铐的罪人们从山上陆陆续续的下来，聚集到山脚下的草棚中，那里有食物和饮水。

天上的神仙大多都只靠灵气维持，本就不用刻意进食，自然也没有人有手艺做什么好的吃食，更何况这些都是罪人，更不会有人花心思替他们做东西。每日里就是些能填饱肚子的粗粮淡水，只保证不会饿死。

只不过，最近这些人多了些点心。因为总有人给灵苍帝君送东西。虽然一直都是点心，但是比起这里勉强饱腹的粗粮来说，这些点心已经异常的美味了。

今天也不例外，守卫带着个翠绿小花的包裹递给昊钦说道：“灵苍帝君真是好人气，那位小仙子每日里都送点心来，连着我们都跟着沾光。”

昊钦接过包裹说道：“叫我昊钦就好，我既以戴罪到此，便不再是什么帝君，莫再以帝君相称。”

秦守卫嘴上连忙应了下来，但是心里却门清。他早就打听过了，这灵苍帝君也就是一时落难，迟早出去。他看管虚音谷一千多年，进进出出的神仙不少，只进不出的神仙也不少，若没点消息看清人脉，在虚音谷受了委屈又出去的神仙，还不都来找他麻烦。

更何况，他早就在这里呆腻了，一门心思就想抱个粗壮的大腿，将来也好另择出路。而眼前这位灵苍帝君，不正是最好的大腿么？

所以秦守卫对于灵苍帝君可殷勤着，妄离每日里送来的点心，他也不敢克扣，都老老实实的送了来。不过那为小仙子也是个识趣的人。隔三差五的会专门送些点心给他们守卫。那些点心，据说都是用华璃殿富含灵气的仙草做的，四舍五入，他们也算是吃到了华璃殿炼制的仙丹。

昊钦打开包裹，里面除了装着妄离亲手做的点心，还有一沓的信。

昊钦把信先收起，却把点心分了些给其他人。在这劳苦之地，唯有这些甜甜的东西安慰人心了。

只是秦守卫有些歉意的对着昊钦说道：“灵……昊钦仙友，按规矩，这些书信是要先审过才行的，所以在下不得已都看过了，你别介意。”

“无妨。”昊钦笑笑说道。

妄离的信，就是些流水账。吃了什么，干了什么，学了什么；今日里高兴，昨日里生气；挨师兄骂了，师傅又骗她试药之类的，完全是想到什么就写什么。若说无趣还真无趣，若说有趣，却也是这枯燥的劳作生活唯一的乐趣。

每天看着妄离的信，便觉得她真是个心思纯真的人，那些常人看起来平常的小事，她也会觉得有滋有味，一点点小小的快乐，便能让自己开心很久。看信看久了，昊钦心里居然还生出些羡慕。

以前为了对付魔界，他谋划，他布局，他要思虑很多，计较很多；后来魔界败了，为了防止魔界再掀波澜，他不敢放松，时时刻刻警惕着。时间长了变成了习惯，看到什么都会多想些，就如第一次见到妄离，总觉得太过巧合，对这个丫头一直警惕了很久。

而如今在这虚音谷每日辛苦劳作，仙丹的事因为林泽死于魔界山脚下更显得扑朔迷离，躺在草铺上看妄离写的信，反倒是昊钦觉得最简单最舒适的事情。

所以昊钦一时间没有注意到，在虚音谷寂静的夜晚里，有一株像人一样用根须走着路的小草，偷偷摸摸的在各个茅棚里钻进钻出，脚步谨慎又欢快，步子细碎又跳跃，来来回回，终于到了他所在的那一处。

那株碧绿的小草与虚音谷完全不搭，虚音谷无草，只有灰突突的石块，而这一株青翠逼人格外扎眼。若不是天黑难辨，很容易被人发现。那株草见到看信的昊钦，居然激动的抖了抖，迈着细软的根须，淅淅索索的超昊钦小跑而去。

好在茅棚简陋，草铺也就是堆在了角落里，那株小草毫不费力的就爬到了昊钦看信的手臂上，兴奋的舞动着细细的叶子，像是在打招呼。

起先昊钦眼角撇到那抹细细的绿色，还以为是什么草虫子，随手一挥，将那东西摔到了地上，并不在意。可是转念一想，这虚音谷连草都没有哪里来的虫子？于是谨慎的向地上看去，居然是株小草。

那株草长着羽毛般的绿叶子，互生而成，草长的不大，巴掌大小，叶子四五片，看着非常纤细孱弱，好在颜色相当翠绿，一看就知道长的滋润。

那草原本被甩到了地上，软软的躺在那里，好像一副很委屈的样子。结果一看到昊钦看着它，嗖的站立起来，手舞足蹈的，急于想表达什么。

成精了的草？这虚音谷里没有灵气，怎么可能有草修炼出灵性？昊钦不解的皱眉。

那株草见自己手舞足蹈了半天，而昊钦依然一脸不解。于是小草一手插着“腰”，一手摸着“头”，寻思着什么。

昊钦觉得自己这几千年没有白修炼，他居然看出这株草正在动脑子想办法。

突然那株草想起了什么，迈着小细腿蹭蹭蹭的爬到了草铺上，在那些信上又蹦又跳。

昊钦突然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的看向那株小草。

长着羽毛般的叶子，有灵性，还在妄离给他的信件上连蹦带跳，莫非……

“你是妄离？！”昊钦脸上露出少见的惊讶之色。

果然，那株草一听到“妄离”两字，兴奋的扭动起来，几枚小叶子全部张开，恨不能再开出几朵花来。

昊钦看着兴奋扭动的妄离却沉下脸，十分的生气。

所有踏入虚音谷边界内的神仙，都会变回真身，所以被贬到虚音谷来的，没有仙植一脉。因为他们一旦变回真身，在这个没有水源的虚音谷，几乎等同于死。而且因为仙植真身的弱小，也很容易被吃掉。毕竟，这里有不少变回真身的仙兽，如此翠绿翠绿的一株草，那些鹿啊马啊，很愿意咬上一口。

原本还兴奋扭动的妄离也看到了昊钦脸上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一副随时要吃人的样子。于是她扭着扭着就停了下来，乖乖的站立在一旁，缩起自己所有的叶子，颤巍巍的看着昊钦，只有细软的根须不安的舞动着。

本来就巴掌大的一株草，这会儿所有的叶子收起来，更显纤细孱弱，一口气就能吹跑，昊钦看在眼里又生出了不忍。但不忍归不忍，该训还是要训，所以昊钦暂时压下心中的不悦，沉声说道：“一，虚音谷不可擅自探望，此乃违法天规。二，你变回真身后只是一株草，这里仙兽不少，你就不怕没找到我，自己先被吃掉？三，不准再有下次！若是想来探望，必须……”昊钦想了想继续说道：“必须让善若带着你来！你若不答应，你写的信我便不会再看，出去后，也不会再见你！”

说出这番话让昊钦有些别扭，觉得自己像是个幼稚小儿一般，你若怎么怎么样，我便再不理你。只是他知道这招对妄离肯定有效。

果然这话一出，妄离立马软踏踏的焉了下去，原本的翠绿都黯淡了不少。若是人形，估计现在已经委屈的掉泪了吧。

见她这副样子，便知道有效，昊钦这才转了个语气说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是不许太任性。我是因为做错事到这里受罚的，你若因我再做错事，我便是错上加错，难道你想这样吗？”

昊钦突然发现自己还挺会哄小孩的。

听昊钦这么说，妄离真心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想着自己见不得昊钦，心里难受，可却没想过因此会给他带来麻烦，若是因为自己这次的探望，拖累昊钦，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见妄离小草整个一愣，然后伸出叶子捂住自己的“脑袋”，叶子微微颤抖起来，像是哭了。

昊钦怕她哭的伤心，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安抚了一下那卷起来的叶子。谁知妄离卷着叶子就缠到了昊钦的手指上，一抽一抽的，哭的更凶了。

手指尖上缠着那抹纤细的翠绿，昊钦摈息凝神不敢乱动，生怕一不小心将这抹翠绿给弄折了。

也许因为哭累了，也许是因为这里没有灵气，昊钦总觉得现在的妄离不及之前颜色翠绿，就打定主意想让她早点离开。

“我送你出去，这里没有灵气，不宜多呆。”昊钦起身往外走。

见昊钦只要把自己送出去，妄离才想起自己此次探望的主要目的还未达成，连忙举起叶子指向一旁石块上的水杯。

昊钦不知道妄离想做什么，只是依言将妄离带过去。

妄离从昊钦的手指上下来，爬进水杯中，又指了指一旁的水壶。

这是要倒水的意思？昊钦心里想着。

也是了，现出真身又无灵气吸取，作为一株仙草，泡个水也是需要的。于是昊钦提起水壶将水杯倒个七八分满。

妄离泡在水杯里，舒展开所有的叶子，一副十分惬意的样子。

昊钦凝望着眼前的绿色出神。

虚音谷太匮乏了，灰蒙蒙，感受不到任何流动，饶是他心志坚定，可见到了一枚如此生动的绿色，心里也多了几分鲜活。

昊钦看着妄离，妄离也看着昊钦。

这么好看的神仙，又细心又温柔又那么厉害。虽然一直训她，可是妄离知道这是昊钦为了自己好，就像善若师兄一样。妄离真想就这么一直看着昊钦，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开心。任何事，都没有看着昊钦让她更愉快，暖洋洋的，要融化了一样。

“你要泡多久？”昊钦首先回过了神。

还没看够呢，就想赶人家走。妄离气呼呼的瞪着昊钦，只可惜她现在只是一株草，表达不出自己的愤怒。

妄离不情不愿的爬出水杯，挥舞着叶片，抖干身上的水珠，拿叶子指指水杯，又指指昊钦。

“什么意思？这是想让我喝了这杯水？”昊钦心中有些不敢确定。

见昊钦没反应，妄离再次指了指杯子，又指想昊钦的嘴巴，自己还做了个喝水的动作。

“原来真的是让我喝下去的意思……”

可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