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婕妤眉头一皱,身边的大宫女挽月便唤来内安堂的内侍,内侍惶恐俯首说清了缘由。 今日中书省的右补阙与习艺馆的几位内教博士前来观讲,左掌教相陪。本来他们还夸讲学宫人引经据典教导有道,但得知当值的是陆讲侍后,就质问左掌教怎么能让反贼之子教导宫女,右补阙还说要将此事上书圣人。 沈芷柔一听前方的骚乱与瑄郎有关,心头一紧,就想上前阻止,但被王婕妤拦住了。 王婕妤挑眉看她,惊讶道:“妹妹这是忘了内外有别吗?” 沈芷柔被她这般看着,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姐姐提醒的是,妾只是听有人找内安堂的麻烦一时生气,就忘了要避让外官。但内宫的事与中书省有何干系,他们怎么管到这来了?” 王婕妤了然点头,她其实也不满这些外官对内宫之事指手画脚,内安堂是她与沈才人提议,皇后下令两局建成的。若右补阙要上谏内安堂用人不当,圣人真追究起来岂不是会牵连到小半个后宫? 她犹豫了一会,偏头与沈芷柔打听:“妹妹之前领了懿旨协办此事,可知引得外官不满的陆罪人是什么来历,反贼的儿子怎还会活着?” 沈芷柔面上沉静地回道:“姐姐久居深宫,不知道陆家的事也正常。那陆家被韩御史大夫参了与逆王暗中交往,圣人便抄灭了他家,但怜惜此人才华,就让他入宫为奴。皇后殿下见掖庭局送去了罪奴名单里有他,特指了此人担任内安堂固定的讲侍。” 王婕妤一听,心里有了底,此人既然是圣人特赦、殿下特指,那内安堂绝无可指摘之处,这事断容不得中书省的外官放肆。 因是白天,宫人们大多都在忙着自己的差事,中书省的人与内安堂的人起争执后,为数不多的宫女也离开了此地,省去了她们驱赶闲人的功夫。 想到此,她面上冷然,携沈才人一同入内。 “王婕妤到,沈才人到。”内侍的通传声打断了内堂的对峙。 于季同一行人观讲时,陆文瑄便知来者不善。他们同年参加科考,他也是状元郎的热门人选,但最终是他为高中状元,于季同为进士。 琼林宴上于季同脸上无半分喜悦,不知情的人还赞他淡泊宁静,那时他还想着同朝为官后定要与此善妒之人划清界限,却没想到世事变得那般快。 他面色如常地执卷讲完这课后,于季同果然向他发难,宫奴与中书省的外官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他安然接受诘难,跪下不语。 但听到通传时,他心中一悸,低垂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随后又怕沈芷柔不顾身份为他出头。 沈芷柔一进去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瑄郎,因他额头扣地,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能从他板直的后背中窥得一丝不屈傲骨。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转眼看向行完礼的其他人,然后眼睛微睁,竟然在这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惊讶过后她明白了瑄郎为何会被中书省的人针对。 十岁前她与瑄郎日日不离,同他一起在陆家的家学里读书,但之后他被送到云京里最好的青云学院上学,只有十日一天的旬假和年节日才能回家。她极为不舍,便缠着瑄郎带女扮男装的她一起去学院。 扮作书童时,她见到了学院夫子对瑄郎的看重与欣赏,见到了他与夫子对答如流时,同窗们投来的崇拜眼神,明白了陆家送瑄郎来学院的苦心后,便没有拒绝瑄郎在入夜前送她回府。 可瑄郎带着她离开书院时,遇到了曾经的右补阙于季同,他见她长得男女莫辨,瑄郎又对她举止亲密,认为他们俩绝非主仆。 他不由分说地指责瑄郎在学院蓄养娈童,还要把这事闹到夫子那去,那时她十分害怕自己身份暴露,引来两家长辈的训斥。 但瑄郎镇定地与他周旋,好言相劝后见他不听,就拿出了于季同暗中算计他的证据,这个小人瞬间就服软认错,她这才知道瑄郎在学院里的日子也并非诸事顺心。 原来在他入学前,于季同是学院里公认的才子,他见瑄郎来了不到一年就与他齐名,便心生嫉妒多次挑他的刺。 瑄郎潜心修学养性,不把他这般上不来台的手段放在心上,若不是这次他算计到了她头上,恐怕直到离开学院瑄郎也不会正眼看他。 忆起往事,沈芷柔忽然担心于季同还记得她,不过那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她此刻又是圣人的嫔妃,他就算觉得自己眼熟也不敢乱说什么吧。 王婕妤是堂上身份最高的人,入座后沉声责问中书省的人为何要在内安堂高声喧哗,于季同和那些内教博士相视后,出言回话,与内侍报与她们听的没有多大出入。 王婕妤听完后示意沈芷柔告知他们陆内侍的来历,等着他们告罪,但没想到于季同仍咬着瑄郎不放。 他躬身行礼,朗声回道:“臣身为中书门下的右补阙,有供奉讽谏之责,陆讲侍虽说是皇后殿下亲自任命,但臣仍不得不指出其中的不妥之处。” 王婕妤见一个从七品上的小官不惧皇威,还敢直言皇后殿下有错,不由得来了一丝兴趣:“此人既蒙赦为宫奴,殿下作为后宫之主任用他有何不妥?” 于季同面上笑得舒朗,温言解释:“殿下行事自然稳妥,臣说的不妥是指此人名字不妥。王婕妤可知此人名文瑄?文,美德也;瑄,祭天之璧,国之重器也。虽圣人赦免了此人死罪,但反贼之子怎还配用这两字?” 熟悉的柔婉声音从左上方传来时,陆文瑄微抬头,暗自欣慰她语调平和无异状,但随后于季同的话让他忍不住捏紧了手指,心绪乱了一下。 他的名字是阿翁亲自为他取的,因为出生前夜阿娘梦到一位手持笏板的紫袍人,全家因此对他寄予厚望,过去他一直觉得自己定能为官做宰,但现在他这般残躯确实已经配不上这个名字了。 沈芷柔闻言忍不住皱了下眉,见王婕妤面露沉思,忙开口道:“殿下见到此人名字都没说什么,你作为外官怎么会对内侍名字如此在意,莫不是太闲了?宫中奴婢数万,他们的名字里保不齐还有更好的字,难不成你要一一问罪?” 王婕妤本觉得右补阙说的有点道理,听到沈才人的话后,又认为他身为谏官不去关心国政,反而来挑剔宫人,未免有点小题大做了。 于季同不慌不忙地朝沈芷柔行礼,坚定道:“正是因为殿下没有注意,臣才有此说。陆内侍有状元之处,获罪入宫实在令臣忧心,要是日后他侍奉主子们时想起旧事心怀怨恨,恐怕会危害江山社稷啊。臣此举是希望陆内侍莫要留恋过去,谨记自己如今的身份。” 沈芷柔闻言气急,他不仅想改掉瑄郎的名字,还想断掉瑄郎在宫中的前途,他暗示众人瑄郎有可能还记着抄家之仇,以后谁敢把他提拔到宫内主子们面前侍奉? 王婕妤顺着于季同的话往下深想后一惊,她是不是不该向殿下提议使用掖庭罪奴?要是其他罪奴也记着旧事,对皇家心怀怨恨,钻了空子行大逆不道的事,她岂不是罪该万死? 她面上一肃,点头认可,“右补阙说得有理”,随后她望着陆文瑄,“陆内侍,你既然免了死罪入宫,便是重获新生,以往的名字就换掉吧。” 沈芷柔觉得命运对瑄郎真不公,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难道连名字也保不住了吗?她知道瑄郎名字的由来,不忍心他失去这个念想,张口劝道:“姐姐...” 话才说出口,就被陆文瑄打断,只见他跪着直起身子,面上带着恭敬的笑应道:“诺,奴婢如今是宫中人,生死都在主子们的一念之间,更何况是一个名字?还请婕妤赐名。” 沈芷柔听他略加重了“生死”两字,明白他这是在警告自己别再维护他,顿时心中酸涩不已,她自以为进了宫就能照拂瑄郎,可今日这事让她意识到自己也是位卑言轻之人... 陆文瑄了解于季同,他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掉的人,若是让此人察觉到她对自己的关心,只怕他会盯上她,甚至是沈家。 沈御史那般严谨性子的人,肯定已经处理掉了两家关系亲密的证据,但事无绝对,他不敢赌那个可能。家破人亡的苦他已经受过了,他决不允许她尝到那般滋味,她该好好地当圣人的后妃,享一辈子荣华。 于季同勾起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侧瞥了眼跪着的陆文瑄,胸中积攒多年的怨气终于消散了大半。 王婕妤这时才看清了陆文瑄的脸,见他眉眼精致不由得心生惋惜,沉思片刻后道:“你就叫承恩吧,以后定要牢记圣恩,忠心奉主。” 陆文瑄俯首再拜,“诺,奴婢承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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