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会一点的。”齐蔚扛住他压下来的攻势,同时松开后手,枪尾翻转,戳向方渝斯。 她的枪法尚未成型,大敌当前,只好把枪当棍用。 方渝斯显然没料到她有这样一招,后退一步,上身闪避。“混混来的?”他道。 齐蔚顿时面露窘色——被他猜中了,这当真是她看混混打架学的。 方渝斯再次出招,齐蔚被逼得步步后撤。再撤,脚跟一动,她方才发现自己已经退到密林边缘了。但,她还没学到如何在重重阻碍间用花枪,若进林子里,她可就全是混混棍法了。 为了挽回一点尊严,齐蔚单手撑在一颗斜倚的老树上,发力空翻,从方渝斯上头跃回了空地上。 方渝斯对这一招似乎有几分侧目,齐蔚顿时生出星星点点的得意。冉微白教她这招时,她一直没学好,是在给张以舟挡刀时,她才通了窍门。下次必然要给冉微白瞧瞧,我已经翻顺了。齐蔚心想。 然而齐蔚的得意没能持续多久,她便笑不出来了。方渝斯十有八九是觉得齐蔚终于认真,要使出真本事应战。他不再收敛,右手的剑也开始出招。 这可就要大命了,被鞘打中,顶多疼一会。剑来,那可就是流血的事。齐蔚放弃了进攻,只防守,料是如此,依旧左支右绌。 “阁下究竟是何意?”方渝斯怒问,脚底一旋,反手剑直奔齐蔚。 “早说我打不过了。”齐蔚蹦跳着,躲开他刺出的这一剑。 方渝斯这会确信了,可他并未因此放过齐蔚。他脚尖点滴,腾空跃起,高高劈向齐蔚。方渝斯犹如一道云翳,遮天蔽日将齐蔚罩住。 齐乾躲不过,横举花枪,硬挡。但白蜡杆是最下等的的枪杆,瞬间便被拦腰劈断。 出师未捷身先死?齐蔚没想到杜子美的诗词,她这么早便有机会领悟了。 “方渝斯!”一声呵斥响起,不知哪个大善人抛出一段废柴,击中方渝斯的剑,让锋刃偏了准头。 齐蔚翻滚一圈,在地上稳住身形,定眼见救她的人,竟是柳临风。 “欺负一个草包做什么?”柳临风身如飞絮,几步便飘到了齐蔚和方渝斯之间。他弯腰,拎着齐蔚的后颈衣领,把她从雪里提了出来。 “你也觉得他是个草包?”方渝斯脸色很差,但语气仿佛是伯牙遇着懂他心思的钟子期,话对上了话。 草包正弓着身,揉搓膝盖。于是柳临风略一低头,便看见了她满头滚染的松毛。他赞同道:“是个草包。所以你和她犯什么毛病?” 方渝斯收剑回鞘,道:“无事。你跟我走一趟。” 柳临风抱着胳膊,拒人千里,“你若是问草包,她就是会做生意,武功只有三脚猫。你若是问柳都灵,那我还是那句话,我什么也不知道。” 方渝斯脸色已经比齐蔚那杆白蜡枪还要冷白,他几乎是拂袖而去。 “你怎么惹上这小子了?”柳临风问齐蔚。他和方渝斯都是昭郢的二世祖,多少有几分交情,虽很久没再把酒言欢,但料方渝斯也不会欺负平头百姓。 齐蔚手一摊,道:“他以为来了个劲敌,便想试我深浅。结果发现是草包,又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方渝斯手上戴着昭翎军的护腕,隶属雍梁最强的军队。加上年纪轻,但本事不轻,在昭翎军里,估计是得将军青眼的好苗子。这会突然冒出一个齐蔚,而且还是被丞相选定的人,任方渝斯如何想,都会不服的。齐蔚可以理解。 柳临风对内情并无太大兴趣,懒得刨根问底。他道:“方渝斯刚刚那招是他的独门功夫,你知道叫什么吗?” “什么?”齐蔚虚心求教。刚刚若不是柳临风,她可没时间滚走,躲开这一击。 “叫‘王八展翅’。” “噗……方渝斯知道吗?” “十年前便知道了。他每次听到,都情绪激昂,十分感激我的取名才华。” “可以想见,场面一定很热闹。” “当然。”柳临风捡起地上的半截枪杆,信手挥了几下,“你想知道怎么对付方渝斯的‘王八展翅’吗?” “柳师傅请指教。”齐蔚配合道。 “他那招只不过是看着唬人,你切忌害怕,不要想着躲开他的剑锋。”柳临风将枪杆竖起,直直往上一戳,“他跳起时候,腿不是张开了吗?你就这么往上一戳,保管治住他。” “你……”齐蔚一时竟不知他是在胡说八道,还是认真传道。 “骗你做甚?不管用你找我。” 柳临风难得一见地,对齐蔚露出温和的笑,但这个笑却让人觉得不对劲,那里头好像腌着一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味道。 齐蔚夺过他手里的枪杆,问:“柳大才子,你怎么还有空拨冗救我?不写书了?” 柳临风脸上的笑顿时消失,他变成了胡子邋遢的失意人,“我写不出来了。” “怎么会?你可是临风笔,才高八斗,无人能及。”雪逐渐下得细密,齐蔚拉着柳临风的胳膊,走到一处破棚子里,“谁写不出来,你都不会写不出来。” 柳临风一屁股蹲下,从怀里掏东西。齐蔚以为他会掏出那些文稿给她看,但柳临风掏出的是一块牛肉干。他撕开,分给齐蔚一半,“喏,我祖母以权谋私,找人给我带来的。” 齐蔚见到肉,差点给柳临风跪一个。她珍惜地捧过肉干,虔诚而谨慎地吃下一口——居然不是那种风干到硬邦邦的,而是软柔的,能沿着纹路一条条手撕的“罕见”牛肉干,入口即有满嘴香。这居然能出现在锁澜关?有权可真好。齐蔚羡慕极了。 “对了,你为什么写不出来?”齐蔚细嚼慢咽了一小块,又想起这事。 柳临风也在专心啃牛肉,被她一问,才道:“就是写不出了。” “江郎才尽?” “大概吧。” 不对劲,不对劲。柳临风承认不举,都不可能承认才尽。齐蔚小心翼翼问:“柳才子,你遇着什么了?是你爹的缘故吗?” 被齐蔚猜中了。柳临风盯着手里的肉干,犹豫了半响,才道:“我前几日,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他还在昭郢带兵的时候,带我去军营,教过我武功。我的轻功便是他给我打的底子。还有,给我送肉干的那个人,在军营抱我骑过马。” “嗯。”齐蔚知道柳临风亟需谁听他说说,不然他得憋炸了。她承了半块牛肉干的情谊,自然该洗耳恭听。 “后来他和我祖父的关系越来越差,他便再也没回过家。但他的功勋一道接一道,从宫廷颁回来,引起家里的震天喧阗。整个昭郢都知道柳都灵的名字,我每次听见说书人讲他的故事,都要拉着祖母听一遍又一遍。我也想写他,但我又厌恶他的抛弃。等我真的动笔时,我却越写越觉得,都灵将军,叛变了。” “你胡说!”齐蔚一口牛肉没吞完,便急着张口制止。 “是真的。”柳临风扭头朝向齐蔚,“驻守边关,从来不是他的本心。” “哪怕不是本心,他也守了这么多年啊。”齐蔚道。他们好像换了位置,不肯相信的人变成了齐蔚。她不信能让锁澜关上下一心的将军,会背叛他的城池。 柳临风道:“他撑不下去了。年初时,永昶王念及柳都灵守边这么多年,便提出将他召回昭郢。但被我祖父拦住了,祖父不信永昶王的人能守住边疆,况且,只要柳都灵在边关一日,都灵将军的荣光便永不暗淡。人人都会称颂,会崇敬。而柳家,与有荣焉。齐蔚,你能想象我祖父有多在意名声吗?” 齐蔚能想象。她在昭郢时便听说柳太傅一生无所求,只重清名。他要柳家清白得像美玉,无一丝瑕疵。这当然是极让人钦佩的,但有时也叫人胆寒。传闻柳家有女儿与燕山国的商贩私通,被柳太傅杖毙在内院里。柳临风写的话本被演绎在大江南北,但他在写书一事上,依旧从不用真名。这也是碍着家中长辈。 柳临风的目光游走在漫天雪絮中,仿佛失了神,“柳都灵年轻时的志向是走马江湖,就像《明月钗》里的羽衣侠客一样。他也的确在十六岁时,便一人一马,闯进了快意恩仇的江湖中。他甚至开宗建了门派,还险些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你知道玄宗门的林威吗?” 齐蔚知道,那人被张以舟一刀捅没了。 “林威杀人成性,人人都避着他,只有柳都灵能压他一头。若非我祖父,柳都灵本该一生横行无忌,最终老死江湖。他甚至在外头成家有孩子,你敢信?” 齐蔚心说,这是我配知晓的吗?她默默咬着牛肉干,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纵马潇洒的侠客,那是和雷鬼将军半点干系也没有的少年郎。 “他可比我风流多了,一个家都束缚不了他。” 毕竟是自己亲爹,柳临风说得委婉了些,但齐蔚还是能听懂的——父子都是花花肠子一大堆。齐蔚觉得自己好像在听豪门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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