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乾冒着细雪带行李去张以舟落脚的那家客栈,远远瞧见齐蔚同张以舟倚在三楼窗台上。 呼啸的风吹散了他们的话语,齐乾不知他们在聊什么,却看见齐蔚一直在笑。她扬手指着远处,大抵是叫张以舟看群山。张以舟略低头,对她耳语。齐蔚挂着笑,却又撇嘴带上了几分挤兑似的,额头往张以舟肩膀上磕。 张以舟忽而顺势揽住了她,将她扣在肩头。他们站在雪色里,谁都不再出声,好似等着在这须臾间,将青丝渡成白头。 齐乾对此还能说什么呢?他总希望妹妹可以一直做个孩子,趴在他肩头悄咪咪说着今日又惹了什么事。可是妹妹已经长大了,变成一个爱恨都果决的女子。她有自己想做的事,也有自己想爱的人。她可以靠自己谋生,当然也可以靠自己去爱他人。齐乾不该与齐鲁,打着“保护”的名义横加干涉。 齐蔚是齐家的孩子,齐家人都执拗。齐鲁数十年不续弦,齐乾迷恋亓箬的温柔乡,他们应该清楚,齐蔚不撞破南墙不回头。 而那“南墙”,根本下不了狠心让齐蔚撞破头。齐乾也活在爱意里,他最明白齐蔚看雪山时,张以舟在看哪。 这一整天,齐蔚都跟在张以舟屁股后,吃饭、谈事都黏着。毕竟他们明日就要分开了,齐乾也就不多说什么。 可齐乾同陌生的江湖侠客侃大山,聊至深夜,回房时,瞥见齐蔚去敲了张以舟的门。敲就敲了,齐蔚是特意换了一身浅绿云衫去敲的,张以舟还把人放进去了。 他们还紧紧关上了门! 齐乾的困意消失殆尽,他背着手在房里踱步。走了十几个来回后,到底是觉得,齐蔚还小,之前是没人教她,让她胡来。现在哥哥就在这,他必须“稍加干涉”。 他假意谈事,去敲开了张以舟的房门,然后,他便撞见齐蔚和张以舟,正战况激烈地,下五子棋…… 齐蔚裹着被子趴在床上,一张草纸铺在她面前,上头画了歪歪扭扭的棋盘。而张以舟一身衣物完好,手上握着一只炭笔。 “我……敲错门了……”齐乾拔剑四顾,却将心茫然,无处可施招。 “齐兄。”张以舟客客气气地招呼。 齐蔚摇头晃脑,戳穿道:“哥,我今晚想和张以舟再待一会。我们什么也不干。明天就要回家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他……”齐蔚说到后头,神色渐渐低落,甚至拉了张以舟的衣袖故作垂泪。 齐乾哑口无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让齐乾怎么答应?可他们又看着无比端正,床底下甚至铺好了被褥,一副张以舟睡地板的架势。 齐乾哼哼几声,冷着脸出门了。 “我哥查房呢。”齐蔚转脸笑嘻嘻。 张以舟在她鼻尖一抹,留下一点黑,“应该的,换做谁,都会不放心。” “可对你,就应该放心。”齐蔚没发现鼻尖上着了色,边说,边低头认认真真在“棋盘”上画一个圈。“学堂里的夫子,都没有你正经。”她拿着草纸和炭笔说找张以舟玩,实际上是别有用心,可张以舟真跟她下起了五子棋。 张以舟押着笑意,“也没有那么正经。”他填上黑子。 “坐怀不乱,说得不止是柳下惠,还有你吧?”齐蔚又在棋盘上围住了张以舟。 张以舟落笔的手一顿,笑说:“一日不见,当刮目相看。” 齐蔚听懂了,打哈气说:“我们都一年半不见了,我读了多少书,你都不知道。” “那以后,你慢慢告诉我。” “好啊。” 张以舟将草纸和炭笔都收了,又打了水,和齐蔚洗脸洗手。 齐蔚洗脸时才发觉鼻子上的黑点,她以为是自己蹭上去的,压根没想到被张以舟逗弄了。钻上床后,张以舟弯腰像对小孩似的,给她四处掖实被子。 齐蔚舔了舔上齿的虎牙,舌尖从嘴角探出一点点。她突然问:“张以舟,你真的不想吗?” 张以舟动作一顿,直起身吹灭了灯,“夜深了,早些歇息。”他在地上,分席而眠。 外头的风刮了几响,齐蔚忽然翻身,从床沿探出头,小声道:“以舟、舟哥哥……” “怎么了?” 齐蔚趁着黑暗,问,“听说男人都会忍不住,你这几年,有没有……” “没有。”张以舟淡淡道。 “真的吗?”齐蔚追问,“你不会是……不行了吧……” 张以舟清楚齐蔚想做什么,他并不中计。“睡吧。”他说。 “哦……”齐蔚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仰面向上。她并不羞于谈及欲望,只要这是跟她喜欢的人,也就是……张以舟。但张以舟似乎被她带不起兴致。齐蔚摸着腹部,隔了一层单衣,她也能感受到浅浅的疤痕印记。 几年前,她爹知道她私定终身时,太生气了,抽得她满身都是血痕。尽管齐乾天南海北给她找了很多治愈法子,但还是留疤了。齐蔚不怪她爹,对疤痕也并不太介怀,但有时候照镜子,会觉得有点丑。 齐蔚不知张以舟睡着没有,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你是不是,介意我身上的疤痕啊?” 她没想到,话音刚落,张以舟便给了回应。 “不是。”张以舟说,“是我的错。” “你真的不行了?”齐蔚脱口而出,“以舟,我不会笑你的,这个可以治,咱不能讳疾……嗯?” 齐蔚忽然被捂住了嘴,一道黑色的影子覆了上来,空山新雨后的清澈倾向她,一声浅浅的叹息绕在她耳边。 张以舟哭笑不得,“笨蛋。” 他一点点挪下捂住齐蔚的手,拇指按着她的下颌。交织的呼吸中,张以舟低头,轻轻覆住了她的唇。齐蔚霎时间想起,她被吻得喘不过气时的样子……那间房里有铜镜,他们清晰地看见欲念纵生。 可这次,张以舟握住她的手,不让她解他侧腰的衣带。片刻后,张以舟从她的气息间离开了。 “明日还得赶路,睡吧。”他卧回了床下。 齐蔚摸了摸唇,有一丁点张以舟的气息残留其间——他纵容齐蔚的欲念,却又在齐蔚以为要得逞时,长剑回鞘,琴弦复归。他在耍我!齐蔚一脚蹬了被子,抱着胳膊面壁生闷气。 张以舟捡起被子,给齐蔚盖好。他笑了一声,把齐蔚掰过身,面向他,“抱歉。”他在齐蔚脸颊上落了一个吻,淡淡像春风,把齐蔚送入了满园花月的长梦之中。 ———— “蔚蔚,好了吗?”齐乾端着早饭,催了几遍,齐蔚还是没出门,“你先吃饭,哥哥帮你收拾。”他们今日要回家了,齐蔚老早就起床开始整理行李。 “好了好了。”齐蔚打开门,左右手都挂着包袱。她站在门口胡乱塞了几口包子进嘴。 “倒也没有那么急。”齐乾道,“饭还是能吃上一口的。” “张、张以舟远……”齐蔚说着,蹬蹬跑下了楼。 齐乾一看她屋里,压根没怎么收拾。这才明白,她是理了一堆东西,上赶着给张以舟送去,“败家丫头。”齐乾骂道。骂完却还是进屋,帮她叠衣物了。 齐蔚跑下楼,见张以舟在和西周家的人说话,便拎着东西给了平荻。 “这是夹衣,我嫂嫂给我哥做的,他还没来得及穿。我嫂嫂手艺最好,很暖的。往北会越来越冷,平荻,你收着,到时候给张以舟穿。这是护手的,你和张以舟都可以用。这是治冻伤的药,你可一定要记得帮张以舟换。还有这些,都是大补的药材,我原本带着谈生意的,都好好存着,你让厨子煮给张以舟吃……” “还有,”齐蔚四下张望,看没什么人,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给平蕊的。里面有个方子,是我在婚宴上认识的一个婶娘告诉我的。让平蕊按方子找药,捣了敷在腹部,可以祛生孩子留下的皱痕。” 平荻听见“平蕊”,冰雪顿时融了好几层。他收下信,道:“多谢齐小姐挂念。” “但愿她能原谅我。”齐蔚道。 “她未曾责怪你。”平荻道。 “真的?”齐蔚欣喜道,“等她再给我寄信,我这次一定回她。” 平蕊之前往涵州给她写过好几封信,但齐蔚一封也不能回。平蕊在最后的信里说:我们虽是因舟哥哥才相识,但并非因他而相知。你嫁与他人,我们也还是好友,可你不肯给我来信,我便要恼你了。 “在说什么?”张以舟过来了。 “在说平蕊呢。”齐蔚跳转过身,险些踩了谁的裙边。急于躲避,又差点崴脚。 被张以舟扶稳,齐蔚才看清,是笑盈盈的西周珠颜。 “西周姐姐。”齐蔚站直,忍不住身体肃立,两手搭在腰侧,屈了屈膝。 西周珠颜顿时笑得眯了眼睛,“妹妹,不必拘谨。” 齐蔚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没办法,西周珠颜有一张丰润圆泽的脸,浑身上下都写着庄典。齐蔚觉着,不给她行个礼,就是大不敬的冒犯。 西周珠颜拉起她的手,左右看了看她,又看张以舟,“妹妹,可有人告诉过你,以舟与你,很是相配?” 齐蔚望向张以舟,发觉张以舟脸色平淡,耳根子却已经红了一截。她转头对西周珠颜道:“姐姐,现在有人告诉我了。我觉得你说得对。” 西周珠颜笑出了声,将一只鎏金的小盒子交给齐蔚。齐蔚用不着掂量,一看便知这可不是单纯的镀金,而是全金工造。什么东西值得用一大块金子装?她可不敢收。 西周珠颜却非要塞给她,齐蔚向张以舟求救,却见张以舟轻轻颔首。齐蔚这才收下。 西周珠颜道:“时局不安,此一别,谁也不知何日再见。姐姐便先将贺礼送到,祝你们情谊不绝,绵绵有期。只是来得太匆忙,准备不周,望妹妹不嫌。” “谢谢西周姐姐,齐蔚感激不尽。”齐蔚又端端正正地向她行了个福礼。 西周珠颜抱了抱齐蔚,便带着西周家的人离开了。 盛宴有尽时,张以舟也得和齐蔚分别了。 原本张以舟回昭郢,他们还能同路一段。但张以舟接到急报,北部防线出了大事,他得转道赶赴。 张以舟他们的行李不多,一行人已经列队等在不远处。 齐蔚原本还想问张以舟会不会给她写信?日后他真的会来找她吗?可看着风雪中,那些兜鍪覆冰的将士,她什么也问不出来。 她打开西周珠颜给的盒子,里面是两块玉,单看是锦鲤跃水,合在一起,是迸溅的水花中,锦鲤含下一片芙蓉花瓣。 齐蔚把大一些的那块取出,系在张以舟腰上。她低着头,手指灵巧地打结。 张以舟在她耳边,似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喊了声:“蔚蔚。” “好了。”齐蔚抬头,冲他笑,“这是西周姐姐送的,你别捏碎了。” “知道了。” “盒子价值不菲,先放我这,你若要取,记得来寻我,” “好。” “行,你去吧,我不耽误你了。”齐蔚道,“我一会也和哥哥出发了。” “嗯。” 张以舟上马,马辔牵动,铁蹄掀开风雪,往北疾驰而去。 飘扬的雪花里,一行人的身影消尽。地上的马蹄印也渐渐被覆住,好似雪中,不曾有离人。 “别看了。”齐乾单手从后边绕前,捂住了齐蔚的眼睛,“我们也该回家了。” “哥哥,你说他会来找我吗?”齐蔚闷着鼻音问。 “若他能来,大抵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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