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此刻便是到了真正要别离的时候了。 李昭过来紧紧拥住迎春。她们方才在路上仿佛已经把所有的话都说尽了,可这时候又觉得尚还有千言万语未诉。 迎春怕耽误得久了要节外生枝,便强笑着轻推了李昭一下:“快去罢。别耽误了时辰。” 李昭点点头,含泪道了句:“保重。”终是一狠心,转过身跟着李晏从方才的那道暗门出去了。 见她们走了,安婆子和那老婆婆忙关上了暗门,又合力将旁边的大柜子拉过来,遮挡住了一切。 这,就走了?迎春尚有些忡怔,瞧着李昭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那安婆子见了,以为迎春忧心李昭,便过来劝道:“奶奶宽心,后头的事俱已安排妥当了。不等天黑,他们便能出得京去了。” 迎春点头。这一路她参与其中,自然感受到了李晏的势力之大、能力之强。加之这里头又有北静王的鼎力相助,故她倒不大担忧此事会失败。 她只是,突然有些茫然。她为李昭终于奔向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而高兴,可心中那怅然若失之感却止不住愈来愈强烈…… 自李昭走后,又过了有半个时辰,迎春派回家去要车的那个护院回来了,身后跟着孙府的另一辆马车。 可迎春这会儿却不着急走,她吩咐下头:“把马车停在前边空地上。既出来了,又难得在这乡野人家,自然要顽一会子再回去。” 那护院知道主子们在富贵乡里待惯了,乍然见了这乡土野意,自然觉着新奇有趣。便教那车夫将马车赶到一边等着,自己则过去同另一个护院一道守在那瓦房门口,不许庄汉和闲人靠近。 李昭李晏走后,那老屋里的婆婆又没事人儿似的回到外头来,坐回那年轻妇人对面,二人仍旧纺起线织起布来。 迎春也跟过去坐着同她们聊天。一问方知道她们原是一对婆媳,家里如今主要靠着男人们在外头种地种果树为生。迎春有些好奇她们究竟是李晏的人还是北静王的人。但亦知此系机密之事,也不好问的,便只随口同她们聊些无关紧要的家常。 又见她二人操|弄那纺车和织机,迎春瞧着新奇,便叫她们教着自己,也过去拧转操纵起来。她本只是想给自己找个事做,免得一直沉浸在离别李昭的愁绪中,不想纺弄了一会儿倒得了趣味。 又兼那婆媳二人在一旁讲些乡野轶事给她听,故迎春也渐忘离愁,直在这里耍到天将暮了、外头护院也催过几遭了,方才辞出来。 临出门前,那婆媳俩不知从哪儿推出了一个同司棋身量面孔都有六七分相似的姑娘来,又麻利地将方才李昭换下的衣裙帏帽都给那姑娘穿戴上。 迎春见了暗暗称奇,虽知道这人定是事先安排好的。可短短几日内能寻摸出一个同司棋这般相像的人来也实在是难得了。 一时迎春也戴上帏帽,安婆子过来扶着她出去。因那许婆子迟迟未回,这家的媳妇子便帮忙去搀“司棋”。 迎春这会儿跟才想起来还有许婆子这号人似的,吩咐那门口的护院道:“你们分一个人过去马道婆那儿瞧瞧。这许妈妈怎么送个信,去了这早晚还不回来。” 其中一个护院应了,正欲上马去寻许婆子,却忽见远远一个人影急急朝这边过来。护院们警觉起来,忙过去要拦,却听那人喊了声:“奶奶,是我!” 竟是那许婆子的声音。护院见状便放她过来,到了迎春跟前,迎春看时,只见她面上有些菜色,不禁奇道:“妈妈这是怎么了?” “嗐,奶奶可别提了,”那许婆子直摆手道,“今儿我老婆子可是运道背得很。” 原来那许婆子到了马道婆处,给她说了迎春的口信。那马道婆不免关切一回,闻得迎春无碍方才放下心来。因她观内今日宴客摆席,便捡了些干净的果品菜馔,命小道童拿了给许婆子吃。 那许婆子今儿一早便跟着迎春出门,折腾到这会儿还没吃上一口饭呢,早就腹中饥饿了。便也不同那马道婆客气,一气儿将那些吃食一扫而空。 她吃罢就欲回去复命,谁知还未出得观去,便腹痛难忍起来,一连跑了好几趟茅房也止不住。马道婆因那许婆子是迎春的人,也不敢怠慢,忙拿了观里常备的施舍穷人的药给她吃了,又画了张符烧成灰放在水里给她喝了,这才渐渐止住。 只那许婆子此时已拉得双腿发软,那马道婆便教她在观里的净房那日先歇息着,待瞧着无碍了,方才派人将她送了回来。 迎春听了,口内奇道:“这是怎么说的,她们观里的东西都是供过神的,是极干净的,怎么就吃坏了肚子来?” 心里头却明白,这事系人为。她身边的“司棋”从出府起就一直是冒牌的,方才在庄户家里没有了戴帏帽的由头,那许婆子若是在,必会发现不对,故李晏他们必得弄个不教人起疑的由头将她绊在外面才行。 如此这许婆子也短是受了无妄之灾了。迎春也有些过意不去,往自个儿荷包里取了两粒醒神化邪的香雪砂仁丹来给那许婆子,教她含在口中。又想着月末多补一吊钱给她,又教她明儿不用来上差,在家歇两天。 那许婆子自是千恩万谢不提。一时,迎春等人自上了马车,一路望家中去了,不在话下。 及至回至孙府门前,天已经全黑了。门房处的下人见迎春车架回来,便都忙提着灯笼迎出来接。 迎春扶着婆子的手下得车来,却忽闻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那马似乎行得甚疾,不一会儿那声音便近了。 “来者何人!”迎春听见护院们高声询问,便微掀开帏幕向外瞧。正看见一人在不远处住了马,又翻身下来,冲着迎春这边纳头便拜下去,口内哭道:“小人是北静王府的,来报贾夫人,我们王妃,殁了!” …… 北静王府已挂起了白,各处都点起了灯,亮如白昼。迎春一路进来,只闻得府内哭声震天,待到了王妃处,不等那王府的清油马车停稳,迎春便跌跌撞撞地下来,一面哭一面奔进屋去。 只见屋内正中的床塌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裹着绣被的人,面上还覆着一方白帕子。 “姐姐啊,姐姐……”迎春不由大怮,扑在床前大哭起来。 ——床上这女尸自然不是真正的北静王妃。他们这招偷梁换柱,李昭早先已给迎春透露过了。 这其中最难的部分,比如寻到一个与李昭身量年纪相近的新死女子和将这尸首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进北静王府,这些自有北静王和李晏这二位手眼通天的去操心。 迎春只要负责在见到这死去的“王妃”时你人那个哭得足够哀痛,好将这戏做足全套,教旁人见了不至生疑便是了。 好在迎春方才刚别了李昭,那伤感之情是现成的,如今哭来也还算情真意切,倒不至教人瞧出勉强来。 如此哭了一会儿,便有月兰上来劝解。迎春便就着她的手站起身来,因见那月兰哭得整张面皮都肿胀了,便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心内赞一声:“好丫头!” 那月兰见迎春如此形容,便知是已将她家主子顺利送走了,心内便也长舒了一口气。 “贾夫人节哀。”从方才起便一直立在床榻前哀悼“亡妻”的北静王,此时亦过来,朝迎春拱手。 迎春方才进屋时便匆匆瞥见了那北静王的身影,只是她急于完成自己的“戏份”,一时也无暇顾忌旁人了。这会儿见北静王招呼她,便也忙回礼,口内道:“逝者已登极乐,王爷也须节哀。”说着便欲避出去。 他二人毕竟年轻男女,又无亲缘。虽因“王妃”离世,事发突然,二人不防在此处撞见了,这也是难免之事并不算逾矩。但同屋相对着还是别扭,或恐落人口舌。 谁料北静王却道:“夫人不必过于拘礼。想王妃在世时就同小王说过,她已与夫人在神佛前焚香祷祝,结为了异姓姊妹。夫人待她甚是真心,她亦拿夫人当嫡亲的妹子待。既如此,本王与王妃夫妻一体,夫人便也同本王的亲妹子是一样的了,故夫人倒很不需见外。” “且如今小王还有一不情之请。如今王妃故去,王府内闱无主事之人可操办王妃之丧仪。本该请了小王或王妃族中女眷国来主事,奈何如今两族中人口皆不丰,不是极老的无力承事,就是极小的担不起这样的大事。” “又因着王妃是得痨病去的,此病过于凶险霸道。据医者说就算病人死了,三日内,近前者仍有被感染的风险,就连死者生前的用物也可教人染病。” “王妃病故,小王虽心魂俱裂,但也怕累及他人性命。本想自己一力操办了丧事,可奈何来哭灵致哀的人中亦会有诸多女眷,小王一男子毕竟不便相陪。” “思来想去,只能央了夫人辛苦几日,以王妃娘家姊妹的身份过来,接待接待女客、打点打点丧仪中小王不便出面之事。” “本不该开这样的口,教夫人也担着染病的风险。但因着在王妃被诊作痨病后,唯有夫人还敢过府来瞧她,小王心内十分感佩,知夫人是个难得的大义之人,故才敢有此请。” 迎春不料北静王一开口便说了这样的长篇大套。本来,她一个外姓人,过来帮衬王妃的丧事实在不合适。可北静王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有依有据,教人听了倒觉着非得迎春来做这事儿才合适似的。 迎春自然知道那北静王的意思,如今床榻上躺着的那位是个冒牌货。就算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可谁也不敢担保就能万无一失。 这出偷梁换柱暗度陈仓的大戏已唱到了尾声。这会儿若循了常例,叫了族中的女眷过来帮衬丧仪,若人家瞧出了蛛丝马迹来不就功亏一篑了?且有这么个人在府里待着,后头行事难免要顾忌着她,束手束脚的也难做。 是以由迎春过来主事是最合适的。可迎春不是血亲,怕别人要说嘴,于是北静王这才说了那些漂亮话出来,又当众认了迎春妻妹的身份,这事儿便就顺理成章了起来。 “王爷所托必不敢辞。只是……”迎春面上做出迟疑之色道,“这事儿怕还得先知会南安太妃一声。” 李昭的亲生父母皆已亡故,如今在这世上还数南安太妃这继母最有资格来主持她的丧仪,若越过太妃教别人来也实在有些没规矩。 北静王闻言,面色冷了冷,淡道:“太妃毕竟有些春秋了,方才听去南安王府报丧的人回来说,老人家听闻王妃去了的消息,悲痛太过,竟就晕了过去。请了太医来瞧,说是勾起了旧疾,倒宜卧床静养。故别说主持丧事,怕是连致哀祭拜也不能过来了。” 迎春听了倒松了口气,南安太妃这是个狠角色,如今她因深恶李昭,装病不来,倒省了他们许多事了。 北静王又道:“既如此,我便当夫人答应了。现正有件大事未办,这得痨病死的人一般需连着生前用物一块儿立即烧了。如今也问了一众太医,皆说未免更多人过了病气,到时传的范围大了恐难以控制,还是及时火化了为好。我虽于心不忍,但到底……” 北静王话还未完,只听身后急急一阵抽泣传来。回头看时,竟是月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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