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闻言忙道:“可不是,太|祖、太上皇还有皇上当真是高义,为了天下大安将自个儿的亲生骨肉都舍了出去。” “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实在是感念非常。我们虽人微力薄,却也日日都想着要为皇家分忧。故那南安太妃一漏出点想要寻替嫁的风声,我们便忙将自家女儿报上了。” “我们太太还哭呢,说‘娇花一样地养到这般大,怎舍得她嫁去那远在天边的地方?’” “可我们家老爷却说‘皇上尚且把公主送去和亲呢,我们家女儿难道比公主还金贵?且我们家几代沐浴皇恩,好不容易有相报的机会。别说一个女儿,就是阖族上下也尽愿意供皇上驱驶的。’” 这话正说到了宣令帝的心坎儿上,他不由放缓了脸色: “朕知道你们贾家是忠心的。不跟有些人家似的,往上数几辈还算是忠的,如今却兴得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朕如今是看在前人的面子上还愿意抬举他们,等哪天朕不愿意抬举了,有他们哭的时候!” 元春听这话便知皇上心里已将那南安王府狠狠记了一笔。前头他能同意应代嫁的事,不过是碍于太上皇的面子和胜威将军的军功罢了。 可这胜威将军再能,总也有退下来的时候。到那时恐怕就是宣令帝清算南安王府的时候了。 元春心中虽恨那南安太妃不仁义,但这时却也少不得假意劝道:“皇上莫生气,那南安太妃也只是一时被母女深情蒙蔽住了脑子罢了。只是她忘了,这家情怎么能放在国情之前?若天下不安,小家安在?” 宣令帝听了这话,一时只觉元春的见识胸襟非一般闺阁女子可比,忍不住揽过她,抱在怀里婆娑:“爱妃真正是深明大义。若天下人都能如你这般,那朕不知能少操多少的心。” 元春不由羞涩笑道:“皇上过誉了。” 宣令帝这时已完全放下了对贾家的疑心。他想,瞧这元妃的样子,不像是听说了棉罗有什么不好,而来找他求个恩典,不令他妹妹嫁过去。 倒像是故意在他面前表白表白贾家的忠心和献出一个女儿去和亲的功劳,这怕是要为家人求好处的意思了。 若放在平日,宣令帝或许会不喜。但棉罗毕竟那般不堪,他瞒着真相将人家女儿嫁过去,也实在有几分亏心。 再有南安王府在旁边衬着,便更显出贾家的一心忠君来了。 于是宣令帝便格外慷慨地对元春道:“你们家在这和亲一事上是有功的。朕一向赏罚分明,绝不会亏待了功臣!” “朕记得你父亲还是五品的员外郎罢?他这些年也一向勤勉,倒是可以往上升个四品了。还有你那胞弟,叫什么宝玉的,如今应该也大了,正可以赐一个好的出生,出来办一些差事了。” 元春闻言,不免心中大震,这嫁女儿去和亲的人家,会受到皇上的嘉奖赏赐,这是一向的规矩。 只是这赏赐一般都是荣宠大于实惠的。像宣令帝如今这般,一下子便给出两个实实在在的大好处也实是不常见。 且这俩好处也正好挠到了贾家的痒处——贾政这一支是二房不能袭爵,等老太太去后必要分出荣国府另过。而这二房中的唯二两个男丁—— 贾政,跟个秤砣似的,在一个位置上一坠就是几十年不动;而贾宝玉又是个无心科举的,瞧着也不是走仕途的料。 所以这贾家二房前程堪忧,元春每每想到此处,心内亦十分焦急。 而皇上这一出手,便一下解决了这两个大难题。实在是帝王心术,教人不为他卖命都不行。 可元春面上虽感激涕零地谢恩,心内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毕竟这些好处是卖了三妹妹的命换来的,教她一想起来就止不住地心虚。 待宣令帝走了,元春便悄悄派了小秋儿出去知会贾母。且她也想了个主意出来,探春如今若想不去和亲,又不使家族遭难,便只能立刻得一个一辈子也治不好的顽疾或残障。 为避免被瞧出破绽,且也不显得太过突兀,将腿摔断倒是个不错的法子。三妹妹不是一向喜欢骑马吗?倒是可以借着这个由头演一出坠马的戏,如此倒可教人少怀疑一些。 到时宫里定会派出太医来查看探春的伤势,所以务必要真的断腿,且要留下一辈子的残障,否则怕是瞒不过宣令帝的那双利眼。 这个法子亦有后患,那就是若是因探春不能成行而耽误了和亲,那宣令帝是必定会迁怒于贾家的。但只要他查不出这事是贾家故意为之,而探春又伤得足够重,以宣令帝的性子,是不会对贾家赶尽杀绝的。 但惩罚肯定是免不了的,这次元春也特派了小秋儿出来告知贾母等人做好心理准备。 贾母知道后亦不隐瞒,叫了探春和迎春过来,将元春的意思都告诉了他们两个知道。 待从贾母屋里出来,探春便有些失魂落魄的。迎春见了不免放心不下,便陪着她一同回了秋爽斋。 一进秋爽斋,探春便一叠声地吩咐侍书铺纸研墨来。只见她提起大狼毫,饱蘸了墨水,在纸上写起狂草来。 元、迎、探、惜这四个姊妹所对应的特长分别就是琴棋书画,而这探春正就是擅书的。 探春笔走龙蛇,一口气写满了十几张雪浪纸,每个字都力透纸背,像在宣泄着主人浓烈翻滚的情绪。 待一沓纸写完,探春也做好了决定。只见她整个人无比平静,对迎春淡然一笑:“二姐姐,我还是决定嫁去棉罗。” 这个答案,既在迎春的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她心情复杂,久久望着探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姐姐无需为我难过,”探春倒反过来宽慰她,“此决定乃出自于我本心。古语有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虽不是美玉,但却亦有此志。” “若要摔断双腿,一辈子困在屋中做个残障。那我宁愿嫁去棉罗,天高海阔任我一搏,不论结果如何我亦无憾!” 迎春听罢不由热泪盈眶。这就是探春啊!不怨苟且求全,永远能勇敢面对最糟糕的局面。 探春又道:“且事情到了这份上,我若不去和亲,就算摔断了腿,贾家怕也是难逃皇上之怒。” “我受贾家庇护十几载,也算锦衣玉食地长得这么大。又得老太太、老爷、太太这许多年的养育疼爱。既享了家族供养,如今也是到了该报达的时候了。如果反还要拖累家里,害亲人因我遭祸,纵能脱离险境,我这心里头又怎能过意得去?” 迎春默然,如今之人大多家族观念甚重,像探春这般有责任心又有大义的人更是如此。 可纵然“探侠女”愿意舍身取义,放手一搏,迎春这心里却仍是忧虑不忍。实在是棉罗这个地方过于特殊,其人的残忍程度已经脱离了人性的范畴了,就算探春再有志气手段,对着一群野兽也是无用。 且此时尚且不到最后的时刻,说不定还能有转机呢? 可迎春又想起今儿北静王妃托人给她递话,只有六个字——尽人事,莫强求。 王妃那边也一直在暗中关照此事,这会儿怕是越来越觉得这事儿棘手。生怕迎春热心过了头,一不小心将自己也牵扯进去,故才出言提醒的。 一向信奉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的迎春,这会儿不免也有些急躁起来。 她见探春书案上的汝窑花囊里盛着满满的水晶白菊,花瓣儿上还沾着露珠儿。 为使自己平静下来,她便俯下身轻轻去嗅那白菊的清芬。却正巧看到那花囊下压着一摞诗稿,想是探春平日里闲来无事写来顽的。 迎春不通诗词,略看了看也不太能解其意,便移开眼去,却又瞧见桌案上探春刚刚写就的狂草墨迹未干。迎春在现代也曾被爸妈送去学过一点书法,现在写是早就不行了,但是鉴赏能力还是有一些的。 她细看一回,只觉得探春这笔字写得实在是好,正欲赞几句,脑中却突然灵光一闪。 迎春顿时怔住,只觉得这个念头实在是荒唐太过,可再一细想却又觉得似乎也有几分可行…… 这几日光想着探春的事了,迎春竟差点忘了那东平王妃托她给儋州王世子做衣裳冠带的事了。 于是迎春紧赶慢赶在两天内将那衣裳做了,送来东平王妃处交差。 王妃教两个丫头将那衣裳展开举着让她细瞧。只见是一件鱼肚白的直缀,通体无一丝纹饰,只在胸前一侧用草书竖着提了一首七言律诗。 那诗旁边随意勾勒着几茎菊花,还有两枝直延伸到后背上去。这菊皆是用墨笔简单勾就,虽未细致描摹上色,却更有意境韵味。寥寥几笔,那墨菊的清傲风骨便跃然其上了。 那东平王妃从未见有人在衣裳上提诗写字的,不禁新奇地前看后看,嘴里赞个不停:“我的儿,难为你怎么想来的!我就说这衣裳只有你能做得来!” 王妃又凑近细看了一回那直缀上的字,不禁又拍手笑道:“妙极!妙极!我那哥哥平日里就爱写几笔字,诌几首酸诗的,这衣裳不正合了他的意了吗?我不懂什么湿的干的,但这笔字瞧着却是极好的。” 其实这东平王妃不擅书法,也不懂什么行书草书的。只是觉得这衣裳上的字跟他哥哥平日里最爱写的字一样,都是龙飞凤舞,教人瞧着心潮澎湃的,便觉得是好的。 迎春笑道:“阿弥陀佛,姐姐既满意,那妹妹便也能放心了。只是我想着世子爷圣寿过后便要回儋州去,生怕误了日子,故这衣裳也是赶制出来的,若有粗糙之处还请姐姐勿怪。” 东平王妃混不在意地摆摆手:“无妨,依我看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了。这几日为赶制这些东西,你受累了。” 东平王妃见迎春眼下有些泛青,不由有些过意不去。 迎春忙道:“姐姐客气了,这是做妹妹的应该做的。” 她眼下的青黛多还是因着探春的事熬的,不过两天内做出这套直缀也教她几乎没合眼。 本来她想着是用黑色的丝线,仿着字体将诗绣在衣服上头。可惜实在是来不及,只得退而求其次用染的。 也幸得北静王府名下的产业中有一个染坊,北静王妃压着染坊里的工人,连夜赶制出了探春要的镂刻着诗文和菊花的雕版,方才将这衣裳赶着染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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