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有个想法。”迎春斟酌道,“只是我毕竟年轻,经得事又少。若说错了,还请二叔勿怪。” 贾政忙道:“无妨,你且说来。” 迎春便道:“不知可否教三妹妹报个病上去?若得了恶疾,也不好强要她去和亲罢。” “只是这病要如何得还需再细细商议。我想着若有那种服下能使人瞧上去病得甚重或一时不良于行,但实际于身体无甚损伤的药且又有解药可恢复的,倒是可以秘密寻一些来给三妹妹用。” “但这法子也有风险。三妹妹一向身体康健,这点人家稍一打听便都能知道,可偏偏一定了去和亲就突然身患重疾,难免令人起疑。这就要烦二叔同老太太等商议商议看如何将这节圆过去。” 贾政听了这法子不由又惊又骇,这,这不是欺君吗! 他忍不住将迎春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分明是文文弱弱的闺阁女子,怎么就变得这么大胆子了! 可贾政其人又是个没甚急智的,一时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无奈之下便只得将迎春所言之法在心中细细推演一回。 “不妥,此法不妥!”贾政思来想去,仍是摇头,“一则我活了这大半辈子从未听闻有你说的这等奇药。” “且探丫头这事儿也早已报进宫中去了,圣上和太上皇也皆准了。前儿已与南安太妃认了母女,现只等这几日择个吉日册封品级了。故若是这会儿生了大病,不说南安王府那边,连宫里都要派了人来查探的。” “就算真有你说的那种药,服过难免便会留下痕迹,而要想逃过太医们的法眼实在是难于登天。若一旦被发觉了,不仅探丫头,只怕我们阖族的性命捆在一起都不够圣上发落的!” 迎春闻言也不由蹙眉,若探春这人已在皇上那边挂了号了,那再想要蒙混过关确实就难上加难了。 “二则你道那南安太妃是好惹的吗?”贾政又道:“她为了不教自己女儿去和亲,连圣上的脸面都敢拂。咱们若敢这样临阵偷逃,在她眼中恐怕就是将她耍了!” “且那棉罗使者在圣寿时节就要进京来,贺完圣寿便会将和亲之女带回去与他们大王成婚。这圣寿距今也已不到半月了,若探丫头当真不能成行,南安太妃那边恐怕难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再寻到一个家世品貌都相符,且圣上、太上皇和太后都满意的闺秀来替嫁。” “那末南安王家的那位格格说不得还是得往棉罗和亲去,到时候南安太妃怕是要将我们家恨到了骨子里!” 迎春万没想到贾政竟是还个窝囊的,不禁不平道:“难道就许她坑我们,就不许我们坑回去了?这事儿关系探丫头性命前程,二叔难道要以德报怨不成?” “且她们家同咱们家一样都属开国四王八公之后。虽咱们家封的品级比他们家差些,如今也没落了许多。但那老南安郡王一去,只留下个十几岁的孩子,虽袭爵也还是降等。” “她家门楣如今怕也没比咱们家高几等罢。咱们何必这么怕她!她如今打量咱们都是傻子,直欺到咱们家头上来,是她先不仁怎能怪我们不义?” 贾政听迎春一个女子竟如此肆意谈论朝政,且言语间锋芒毕露,“放肆”二字差点脱口而出。 可又一想,探春这事过于敏感,他不能拿这事教他的门客们来出谋献策,那家中能商议此事的靠谱之人除了老太太怕也就只有迎春一个了。 而她现在外头也站稳了脚跟,在上层圈子里又很有几分脸面,他虽为长辈如今倒不可随意教训了。且这迎春门路多又热心,探春这事后头怕还少不了要多麻烦她。 于是贾政便只得暂收了规劝的心思,只长长叹了口气,对迎春道:“你到底年轻些,又是闺阁女子,对朝中这些盘根错杂的关系不甚了解也是有的。” “你只知这南安王府子嗣凋零,却不知那南安太妃一母同胞的兄弟可是如今朝中战功赫赫的胜威大将军!因有他驻守北境,那匈奴近十年不敢进犯。圣上和太上皇都是极看重他的。” “前些日子正巧他回京述职,赶上圣上挑中他外甥女儿去和亲,而南安太妃又苦求代嫁而不得,便少不得在太上皇跟前帮他这姐姐说话。太上皇怕寒了有功之臣的心,到底应了此事。” 原来如此,这南安太妃如此张狂原是因着有个教圣上和太上皇都要给面子的好靠山啊! 瞧瞧人家的兄弟多得力。再瞧瞧探春的兄弟:贾珠,死了;贾琏,家里的事还勉强能办一些,朝堂上查无此人;贾宝玉,更别提了,富贵闲人,无能第一! 往上数一辈儿,父亲,能力平平;伯伯,倒三不着俩,不给家中招祸就不错了。 宁国府那边更是都烂到一块儿去了! 贾家真真是后继无人了。平时靠着祖宗,还有元春在宫中为妃带来的体面,尚能相安无事。但一有什么大点儿的事立刻便抓瞎,在真正有权势的人跟前只有吃亏挨打的份儿。 人家南安太妃挑了探春来替嫁,除了色色条件都合适外。怕不是也有欺贾家没一个男人得用,就算有什么也无人能替探春做主的原因罢。 迎春不由叹气,又想起另一桩事来。 这每一朝有每一朝的规矩,迎春原还纳闷儿,本朝和亲为何非得用货真价实的公主、郡主或者贵女。原唐朝汉朝时期不都是将宫女丫头假充了去和亲的吗? 还是问了北静王妃才知道,原来本朝在军事上还是偏于孱弱,便不敢如盛唐强汉一般随便丢个奴才过去给人家。 且太|祖时就有一次,原定的公主死活不愿去匈奴和亲。太|祖一时心软,便找了个宫女替公主和亲去了。 谁知匈奴单于知道了,便故意说□□嫁一个奴才过来与他为妻,是羞辱他亦是羞辱他们全族。以此做由头开了战。 那时太|祖建国不久,正是马倦兵乏的时候。那匈奴的铁蹄踏破边疆,差点一路南下直杀进京来。 别看这些邻邦离华夏中原甚远,但都要不有番邸在京要不间或有使节来往,拿奴才替嫁的事根本是瞒不住的。 故从此太|祖及后来的几个皇帝都吸取教训,和亲便都是货真价实的用公主郡主等贵女,免得那些番邦外国,再以此为借口生事—— 女儿虽金贵,又哪有这家国安危要紧? 此次探春代嫁,棉罗那边迟早也会知道她并非正经近支皇族,但她身份还算尊贵,系出名门,正经的公侯小姐。而那棉罗虽屡屡骚扰边境,但毕竟实力与大宁相差甚大,嫁探春过去做棉罗王妃也不算太辱没那棉罗王。 但说一千道一万,自然还是南安王府的格格嫁过去是最万无一失的。圣上前头之所以不同意那南安太妃代嫁的提请,恐怕就是觉得国事重大,半点马虎不得,岂能因着舍不得一个小小女子而让国家冒风险? 且谁不心疼女儿?若今儿许了这南安太妃之请,那日后你也舍不得女儿我也想叫别人替嫁,圣上又该如何处置?是以这个口子不能开。 可奈何这胜威将军太给力…… 迎春甚是无奈,只恨自己不是男儿。 再看那贾政,这么冷的天,额上生生急出了一层细汗,那一把美髯也差点生生被他自个儿扯下来。 迎春知他这会儿也是黔驴技穷,便只得宽慰道:“事发突然,又牵扯颇多,要想出周全的主意,怕也不是一日之功。” “侄女儿这便先回去找找别的门路。二叔也莫急,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静下心来想想对策,说不定就能柳岸花明。” 贾政这会儿心里头确是千头万绪,一头又焦急一头又懊恼。情绪翻涌,一时也难理出思路来,听迎春劝他,心下也有几分感动,遂勉强笑道:“好孩子,难为你寡妇失业还想着照拂娘家。不论这事后头如何,我和你妹妹都承你这份情。” 说着又宽慰了探春几句,便将她二人一路送出来,瞧着她们上了马车方回转进书房。 车驾一路往大观园去,迎、探姊妹二人皆心事重重,故在车内一时也无话。 探春自贾政屋内出来后便收起了哭哭啼啼、伤心欲绝的模样。拿帕子将面上的残泪拭净,便又恢复了往日冷静沉着的模样。 迎春见了不禁暗想,看来这探春是深谙怎么做才能激起贾政对她最大的爱怜。在亲爹面前还需这般察言观色,使些小心机。这恐怕就是家族中不那么受重视的庶出女儿从小儿起就不知不觉练就的自保之能罢。 “二姐姐,”探春忽然面容严肃道,“这事儿比我原想的竟还要棘手。我瞧着二老爷怕是不能成事的,咱们说不得还得去寻寻老太太。” 迎春亦深以为然,红楼原著中对贾政的描写都是相对正面的,再加上旁的贾家男子如贾赦、贾琏等的衬托,令迎春对贾政产生了过于乐观的预估——这位爷仁厚归仁厚,可瞧着实在不是个能抗事的主儿。 “也好,不过咱们还是先回去将自个儿的思路捋捋清楚。”贾政方才虽没出什么主意,但也透露了不少代嫁之事的内情。这些线索都是极要紧的,根据这些她们才能制定出更行之有效的计划。 于是迎春又道:“急事更需缓行,以免忙中出错更要召祸。咱俩先回去将老爷今儿说的那些再好生思量思量,想明白些再去寻老太太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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