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笑道:“我可不是‘今儿’才想起叫你过来的。你贵人事多,我这小庙哪入得了你的法眼?” 原孙绍祖还在时,这马道婆来得还算勤。等孙绍祖一死,她瞧着孙家算是不行了,等吴氏再叫人来请,她便是能推则推了。 这马道婆的脸皮比那城墙拐角还厚,听吴氏刺她也浑不在意,反笑道:“老姐姐这是怪我了。我早想着过来了,实在是最近忙得邪乎,根本抽不出身来。今儿我可是推了那忠顺王妃的邀,方才有空来的。” 吴氏点头:“看来我这面子倒比那王妃还大呢。” 马道婆忙道:“那是自然,咱俩打小的交情。在我这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越不过你去!” 吴氏自不信马道婆的话,但因今次还有事要教她办,便也只是笑了笑,命她坐下说话。 马道婆在炕桌那头坐下,又伸头过来对吴氏笑道:“听说老姐姐前些日子回大同去了?就没带点好汾酒回来?我想这一口可有些日子了。” 吴氏腹内骂她老蝗虫,面上却道:“怎么没有?”又吩咐那乌进家的,“还不提两坛汾酒上来给你马奶奶!” 乌进家的领命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不仅拿了两坛子汾酒,还端了几碟酱牛肉、桂花糖藕、五香花生等下酒菜来。 那马道婆也不见外,笑着道了句“费心了。”,便津津有味地吃喝起来。一边还让那吴氏:“姐姐也一块儿喝些?” 吴氏摇摇头:“我如今哪里还吃喝得下?” 马道婆闻言便道:“什么难事这么过不去?说出来我替你参详参详。” 吴氏叹了口气,少不得将孙家如今全被儿媳妇拢在手中,而她这个婆婆只能靠边站的事说了。 马道婆放下酒盏,咂巴咂巴嘴,道:“你那儿媳可了不得。她那悦己斋,还有给那些贵人做的簪钗首饰,如今可是整个京里都有名的。这小辈儿太能了,长辈说不得就要往后退一退了。” 吴氏闻言道:“我倒不是不能往后退一步。只是你知道,祖儿生前对她……唉,她跟我们母子可是有仇的,只怕她日后不能善待于我……” “那你是想——”马道婆边说手上边做出扎针的动作。 吴氏迟疑了一下,这马道婆最精通的便是魇镇之术。 只消弄个小人儿,背面写上你仇家的名儿,再在小人儿的胸口、头顶等关键部位插上钢针,她再念咒做法。那仇家不日便会头疼、胸痛,严重的还会癫狂甚至毙命。 吴氏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年轻的时候也用这些手段整治过孙老爷得宠的妾室。 可今日她却犹豫了,只见她摇了摇头道:“罢了,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是为子孙后辈积点德罢。” 她找来给孙绍祖卜算入土吉日的那个天师说过她本该断子绝孙的。如今侥幸还能保有一丝骨血,吴氏自是十分诚惶诚恐。 生怕自己做了什么缺德的事倒报应到这孩子身上,妨害了他的性命,彻底断送了自己本就稀薄的子孙缘。 且吴氏自孙绍祖死后也每每于无人处自省。她中年丧夫,晚年又丧子,父母至亲也早都不在人世了。是不是因着她年轻时做事太过狠绝,不积阴骘,这才落得如今孑然一身,晚年还要承受丧子之痛的下场。 故吴氏如今行事反不似年轻时那样不管不顾,没个忌讳了。 马道婆挟了一块卤牛肉放入口中,一边大嚼,一边道:“那老姐姐今儿叫我过来是想如何?”总不会单单为了跟她抱怨几句罢? 吴氏便道:“我想着把祖儿那遗腹子抱来自己养。若这孩子在那贾迎春手上养,她怀恨我们母子,必在这孩子跟前说我们的不是,教他远着我,不认我。” 这孩子是她现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一想到这孩子以后会跟她不亲近甚至不认她,她的心立马就要滴出血来:“且我若能养个孩子,这心里也能有个着落。以后也能有个倚仗。” 马道婆听了却摇头道:“怕是你那媳妇不肯教你养。” “这便要仰仗你了。等这孩子出世了,洗三那日我便请你来给他批命。”如今风俗,父母长辈会在孩子洗三时请人给这才出世的孩子批命,预先算一算他这辈子的前途起落。 吴氏压低声儿道:“到时候你就说,这孩子命格有些轻,需得跟在有些年纪的血亲身边方能压得住。” 孙绍祖留下的这孩子如今上了年纪的血亲除了吴氏没有别人。 马道婆想了想,道:“如今有一些轻狂人,并不信那鬼神命运之说,这法子不一定能奏效。” 吴氏却道:“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罢。她们又不知你我的关系,且你往那贾府中走动也有小二十年了罢?那时贾迎春还没出世呢,故我想她应是信你的。” 吴氏想着若此法不奏效,那她便再寻别的路子。家产的事上她不得已让了步,但孙子的事却绝不能让! 说一句瞎话比那魇镇做法要容易多了,但马道婆却没立即应下。她又兀自喝了几口酒,见那吴氏面色不耐了,方叹气道:“照理儿,老姐姐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情于理我都不该辞。可是——” 马道婆凑近吴氏,压低声儿道:“我原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告诉你凭白教你不安?” “可今儿瞧着,这事若不教你知道,你哪天得罪了自己惹不起的人物都不知道呢。咱俩好一场,我也不想你自己害了自己!” 这弯弯绕绕的,吴氏蹙眉道:“究竟什么事?” 马道婆神神秘秘道:“你这儿媳,可不是凡人……” 吴氏有些糊涂了,以为那马道婆是在恭维迎春,便不悦道:“这会儿说这些干什么!” 那马道婆两手一拍,“嗐”了一声:“我是说,她可能不是个人!” “什么?”吴氏惊得跳起来,差点把炕桌打翻。不是个人?那是什么?是妖?是鬼?还是什么精怪? 可马道婆却不愿说了,露出为难的神色:“此乃天机,若泄露了恐怕就要折寿了……” 吴氏稳了稳心神,重又坐下,将早就备好的二十两银子推到马道婆怀里:“你只管说,还有重谢!” 见了银子,马道婆也不管什么折不折寿了,伏在吴氏耳边嘁嘁喳喳地说起来:“去年这贾二小姐还没嫁到你家来时,曾有一次不知怎的被什么脏东西上了身,贾家便教我过去。” “我探了探,没发现有什么别的魂魄在她身上。再一细查,却发觉这腔子里的魂魄竟已不是原来的贾二小姐了!甚至那气息都不像是咱们这世上的人!” 吴氏听了,惊得连嘴都忘了合上,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魂魄究竟是谁?” 若不是打小就认识,知道这马道婆是有几分真功夫的,吴氏只怕要怀疑这骇人听闻的事是这老虔婆瞎编的。 其实这马道婆也并不能分辨得清楚。 她这个探人魂魄的本事师承自她师傅,名叫探魂术。 她多年来往贾府,那贾迎春出生洗三时批命便是找的她。后来她还给这贾迎春收过惊,生病时也来给她做过几次法,对这贾二小姐的魂魄气息是熟识的,故上次才能一探就探出不对来。 马道婆从业以来可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且她就算法力高深,也没真成神仙,实在看不出这个新的魂魄到底是何方神圣,只能隐隐感觉这气息跟这个世上的人有些不同。 既不是这世上的人,马道婆暗自琢磨,那就应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妖或鬼,抢占了人的躯壳;二就是神仙,借了人的身子来凡间了却一些因果。 马道婆将自己的猜测说与那吴氏听。吴氏听了又惊又怕,要是那神仙还罢了。若是妖或鬼,这些东西都是吃人索命的,那不知道哪天她和她的宝贝孙儿都要被这“贾迎春”害了性命去了! 吴氏顿时毛骨悚然,是了,难怪如今这贾迎春的性子跟她原本打探到的相差那么大!她突然觉得原来她想要将孙儿放到身边养的事跟现在这事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 吴氏猛地攥住那马道婆的手:“可有什么破解之法?妹妹一定要救救我们全家!” 马道婆的手被那吴氏攥得生疼,试了几次都没抽回来,只得安抚道:“老姐姐先别急,也有可能是仙人呢?你先分辨分辨清楚,再做下一步打算不迟。” 吴氏急道:“怎么分辨?我肉眼凡胎的,哪能辨得出她是神是鬼!” 马道婆想了想,又凑到吴氏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 晚间迎春回至家中,见吴氏已殷勤地备了一桌饭菜等着她了。 迎春一边纳罕这吴氏居然能这么快放下身段,一边客气了几句就在桌边坐下了。 那吴氏今日似乎不太有胃口,吃了几口便搁了箸,对迎春道:“我倒饱了,你慢慢吃着,我散散。” 迎春自是点头称是,以为吴氏要去院子里散步消食,不想她却在屋内踱起步来。 迎春甚觉奇怪,但也懒得管她,只自顾地用饭。突然,她的余光捕捉到一道白光,一闪而逝。 迎春抬起头,见那吴氏背对着她站着,似乎正往袖子里塞什么东西,不禁狐疑道:“太太,怎么了?” 吴氏似被迎春这一声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半是慌乱半是讨好地对迎春道:“并没有什么。我在这走动扰了你用饭了罢?那我先回屋去了,你好生吃着,多吃些,瞧你最近都轻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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