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这簪子怎么卖?”迎春倒无意拆穿这老板娘,甚而还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想看她究竟会开出怎样的价来。 那老板娘不想迎春如此好糊弄,又思店里已好几日没有生意了,这样下去这个月必又有饥荒,定得好好“把握”住眼前这贵客才是。 于是她忙作出一副忍痛割肉的神情:“这簪子可是新货,价钱上自要贵一些。但我瞧姑娘面善,想跟姑娘结个善缘。就便宜卖给姑娘罢!” 只见她伸出两根短粗的手指,在空中晃了一晃:“只要二两银子。” ——做成这买卖她是胸有成竹的,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出手都大方,随便指缝里掉下一星半点儿的都不止二两银子。 可跟在迎春身旁的晴雯听了却是怒了,这破簪子也有脸卖到二两?给五百文她都嫌多!这分明是光天化日地抢钱呢。 只见她柳眉倒竖,上前一步就要同那老板娘理论。 迎春忙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这边放下手里的珍珠簪子又看起别的式样来。 那老板娘见状顿时失望不已,只是她见迎春仍是兴致颇高的样子,便又鼓起劲头跟上去。 凡是迎春目光多作停留的货品她便没嘴地夸,说得跟天上有地上无似的。再一问价钱,必定都是打着结善缘的幌子开出“天价”来。 迎春知道老板娘打的是“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的主意。转了一圈下来,她心中也有数了,便冲老板娘道了声“有劳,叨扰了”,就缓步朝门外去了。 那老板娘眼见到嘴的肥肉要飞了,又着急又肉痛,想要拦又不敢。 只不得甘心地跟在后头嘟嘟囔囔个不停:“不买?不买瞎看个什么劲儿啊?白穿的这么体面,几两银子都掏不出!不买早说啊,真是!白费老娘一缸口水……” 迎春恍若未闻,信步出来,早有自家的马车驶过来。迎春上了车,对赶车的王柱儿吩咐道:“回罢。”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晴雯这时再忍耐不住,对迎春抱怨道:“奶奶作什么惯着那老东西,瞧她那开的是什么价,说的是什么话!奶奶就该大嘴巴子扇她,问着她,怎么把东家的生意糟蹋成这样!” 原来这珍秀阁竟是迎春嫁妆里头的产业。其实原本还是没有此项的,是贾母那时瞧迎春嫁妆中多有以次充好之物,才逼着贾赦又再往里添些。 那贾赦是有钱恨不得自己全花使了,一分也不肯赔在子女身上的主儿。碍于老母亲发话,这才割肉似的又添补了些东西,其中便有这珍秀阁。 只是这贾赦愿意舍出来的铺子还能是什么好货色?迎春来之前也看过账册,不说连年亏损也基本是不赚钱的。 这铺子原是早先有人欠贾赦银钱还不上,拿来抵债的。贾赦铺子多,又对这类女子玩意儿不在行,随便打发了下人去接管着便丢在脑后了。 这次要补嫁妆时才想起来有这么个铺子,便翻出来当作处理劣质资产丢给了迎春。 是以这老板娘也并不是真正的老板娘,不过是给主人看摊儿的罢了。 因此晴雯才更恨她——她如今跟迎春一条心,看别人糟蹋迎春产业,就跟自个儿的产业被糟蹋了似的。 “好啦,我的晴雯大奶奶,何必跟这种人一般见识?”迎春笑着抚了抚晴雯肩头,“没得气坏了自个儿身子。” 晴雯低头生了会子闷气,又叹道:“可惜我帮不上奶奶。” 迎春连着数日过来看这铺子,可见是看重的,估摸着以后是有一番打算在这上头的。 可惜她不懂这铺子上的事,要不便薅了那“老板娘”,换她来帮迎春好好掌着这摊子事。 “真是个傻丫头,”迎春点着晴雯的额头笑道,“净说傻话,你帮我的地方可多着呢,且日后还有更多事要着落在你身上。你信我,到时可有的你忙的。” “奶奶,容老婆子多一句嘴。”在一旁默默不语多时的陈嬷嬷这时突然开口,“如今太太扶柩回大同,少则两三月多则四五月便会还转。奶奶是不是乘着这时候多收伏些人,将家里家外的事多掌些在手上?” 陈嬷嬷就不明白了,这经营不善的簪钗铺子有什么可看的!值得三番五次地过来。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多收拢收拢孙家产业或者往贾府里去多走动走动。 “嬷嬷说的是,”迎春点头,孙家的那摊子事她也没打算放下,“咱家田地被占的事恐怕还得着落在贾家头上,过两日嬷嬷随我回去探探凤姐姐口风罢。” “再有,我今后要分些经历出来到别的事上,孙家这头的事还请嬷嬷替我多上上心。” 迎春一个人没长三头六臂,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她也想明白了,孙家这档子事她与其冲在最前头,不如坐在后头把握方向掌控全局。 她手下也不是没有能人,比如陈嬷嬷这人就可用,有经验又有手腕,这些日子迎春对她恩威并施下来也已渐渐收伏了。 迎春心头澄明,孙家的产业她是定要掌在手里的,但她之所求从来就不止是这个。 她如今更急于寻求的是一个不论贾家在与不在,都能支撑她掌住大笔产业且能在这个时空活得自在安然的一个支点。 迎春隐隐有预感,一旦寻着了这个支点,那么不论是吴氏还是外头那些虎视眈眈之人,她便都能不战而胜了… …… 京绣坊上半日的下职时辰是午时正。 这日,三等绣娘秋瑛跟着一帮小姊妹从绣坊出来,一群人叽叽喳喳直奔秀坊后街寻觅午食。 “我想吃豆糕!”“我要吃茶泡饭。”“我也是!”…… “那你们等等我。” 秋瑛在路边买了两块热气腾腾的云豆糕揣在怀里,又跟着小姐妹们一道往冯记茶寮去——那儿的茶泡饭可是一绝! 不过秋瑛今日并不想吃茶泡饭,只是这云豆糕又糯又粘,空口吃怕是要给噎死,所以她打算也去茶寮要一壶甜茶就着吃。 还没走近,便见冯记茶寮对面水泄不通围了一大群人。 “咦?那珍秀阁不是关门了吗?”秋瑛踮起脚,视线试图越过人群,瞧瞧里头究竟出了什么事。 “那可不是关门,”旁边一个跟秋瑛玩得极好的小姊妹,名唤叶青儿的却道,“人家那叫‘歇业整顿’。” 半月前一直门可罗雀却□□多时的珍秀阁忽然大门紧闭,众人都以为它是开不下去终于倒闭了。 不想那紧闭的门扉上却红底黑字张贴出一张告示来,上书“歇业整顿,敬请期待”八个大字。 叶青儿当时见了就觉得这说法甚是新奇,便在心里记下了。 “嗐!那不还是关门吗?”秋瑛不大通。可她这时也没空理会这个,见在外头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拉起叶青儿带头往人群里挤。 年轻人都爱热闹,其余小姊妹一时也将茶泡饭抛到脑后去了,都跟上前去瞧热闹。 好容易挤到了前头,秋瑛只觉一阵花香扑鼻。 抬头一看,只见原本是珍秀阁的那两间小小门面都修葺一新,还用各色时新鲜花装饰着,花团锦簇的直教人看迷了眼去。 叶青儿的视线往上,落在那门楣上挂着同样点缀着花饰的牌匾上,只见上头錾刻着金光闪闪的三个大字—— “悦,己,斋。”叶青儿不知不觉间轻声念了出来。 “青儿姐姐快看,这上面写了什么?”叶青儿忙顺着一旁小姊妹的指点望去,见是一面长长的旗幌挑在半空中。 上头画着一个满头珠翠的美人儿正在对镜梳妆,旁边还有一溜黑金漆所书的大字—— “凡在本店购买簪钗者,即可享免费梳发盘头一年……” 叶青儿怔愣了一下,忙又从头将这行字看了一遍,没错,她没眼花! “姐姐,上头究竟写了些什么?”秋瑛见她这样不禁也好奇起来。 她们这群绣娘大都是不识字的,叶青儿还是因着她爹是绣坊账房上的人,颇念过几年书。她又是家中独女,从小被父亲充作男儿教养,这才识得了几个字。 见秋瑛问,叶青儿忙将那旌幡上的字念与众人听。 “什么?青儿姐姐你没看错罢?”“免费盘头?还一年?”“是啊,那这店家还不亏死了,别是骗人罢……” 都说无奸不商,众人第一次见有店家出这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鲜招,第一反应皆是不信。 “怎么会是骗人呢?这青天白日下白纸黑字里写得分分明明,我们如何敢骗人!”一个胖墩墩的妇人本在店内忙着招呼客人,闻得门外议论便忙出来辩解。 秋瑛等人定睛一看,哟,这不就是原来珍秀阁的老板娘吗? “葛大娘,这店子现还是您开着啊?”秋瑛忍不住问道,那这铺子的样式也变得太厉害了。 “是啊,”葛婆子下意识答道,只是她立即意识到了不妥,忙改口道,“嗐,我哪有那本事,这店是我们东家的,我不过是帮忙照看罢了。” “你们在外头站着作甚?还不快进来瞧瞧,好东西多着呢!”葛婆子一盆火似的上来,拉着秋瑛她们直往店里去。 秋瑛和叶青儿相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别扭。 她们原也算是珍秀阁的老主顾了,只这葛婆子一向对她们是冷眼加白眼的。无他,实是因为她们这帮子人在店里皆是只“顾”不买。 倒也不是她们故意恶心人,实在是这葛婆子眼光太差。每次进的货物难有入她们法眼的,多是土得仿佛是她们奶奶那辈儿戴在头上的物件似的。 这倒还罢了,毕竟绣坊里也有不少年纪大了的绣娘。 可那葛婆子还有个更坏的毛病,那就是爱以次充好。 一开始也许还会被她的花言巧语骗过,时日一长,大伙儿自然也就醒悟过来了,谁还敢在她店里买东西? 这么一来,这珍秀阁里便陈积了许多陈年旧货,导致秋瑛她们瞧来看去的几乎都是那几样东西。 要不是这绣坊附近只有这绣坊后街算得上热闹,她们午间歇息的时候又短,也没法上别处逛去。且这条街上女子爱逛的簪钗胭脂香粉等铺子就那么几家,她们也不乐意去珍秀阁瞧这葛婆子的晚娘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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