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司宸颇为费力的将竹签子扎里蜜瓜肉中,透明的汁水随之挤压而出。 “自从上次遇刺已经过了小半年,身上的刀伤基本痊愈了,但是……”他抬起右手:“我的手却始终不能正常发力,即使用上最快的剑,也斩不断连训练用的草人,更遑论上战场杀敌。” 他面色凝重:“一个不能上战场的太子来到这边,究竟是增长士气还是动乱军心呢?” 在场的人都明白霁司宸的意思。 恐怕是后者。 “但是,林首辅却一直向父王进谏,极言如此的好处,”霁司宸苦笑,用力的指尖发白,却无法将竹签再深推半寸:“大战当前,若我坦言不能前来,恐怕又要人心不稳。” “可找郎中看过,大夫怎么说,是否有痊愈的可能?”霁司月最先发问。 “……不知道。”霁司宸轻声道。 “大夫说血肉已经长好,骨头也无恙,若是一直无法发力,那便有可能是经脉受损。或许明天就好了,也可能这辈子都好不了。” 他声音平静,没有过多沮丧,毕竟连年的伤病下来已经磨平了他的脾气,就是再少条胳膊他也承受的住。 “治国用脑而非手,你们不用担心我,眼下重要的是如何稳定军心,拿下太鄞城。” 霁司宸坚定道。 “殿下手伤这事还有谁知道?”魏澄觉得不妥,继续发问:“会不会是林修得知后,故意设计让太子殿下来到西北战场,损坏太子的形象,这样让司川小殿下能与太子殿下有一争之力,来日他也好操控司川小殿下?” 霁司宸摇摇头:“只有我的家养郎中知晓,这点我确定。” 他对他的家养郎中有救命之恩,身为一国储君,如果他连最信任的人都能被渗透策反,那他这个太子确实也不必再当了。 霁司月心痛于霁司宸的两难境地,却更为警觉林修为什么一定要他来西北。 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断裂的思路一点点拼缀到一起,“不是霁司川,而是霁司星。”她突然开口。 “什么意思?” 众人一起看向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提到二公主。 霁司月沉下心来,刚才沉默的时间里,她终于将故事串在一起:“霁司川虽然没有大的才能,但是这些腿疾折磨他的心智,想必脾气不会太好,不会是个容易掌管驯服的,反而容易生事端,不到万不得已,林修不会选择霁司川。” “但是眼下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魏澄道。 霁桓子嗣脉薄弱,这么些年也就只有霁司宸和霁司川两个儿子,不是霁司川还能是谁。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江池云突然开口:“你想说的是二公主肚子里的孩子?” 霁司月点头。 魏澄倒吸一口凉气:“他敢!?自古帝王家没有越过儿子传位孙辈的道理!除非——” 他没有敢继续说下去。 “除非,我和霁司川都死于非命。”霁司宸目光如芒,一字一句说。 “但是这计划仍有不妥之处。”魏澄还是难以置信:“林修他怎么保证二公主所生一定是儿子?” 就算是最有经验的御医对胎儿男女也无法断言。 “如果二公主生下女儿,那不就全盘皆输了吗?” “不会,二公主一定会生下儿子,”霁司月说出自己早前关于此事最差的设想:“而且一定会是一个精挑细选过的,健康茁壮的男孩。” 她刻意强调了精挑细选四个字。 魏澄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偷梁换柱、秽乱皇室血脉、足以诛九族的重罪!他为何要如此?” 这下霁司月沉默了。 她重生至今,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依旧想不通林修为什么偏偏要颠倒天下。 明明他已经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地位,还不够吗? “眼下不是纠结林修的动机的时候,”她让大家着眼当下:“要看如何破局。” 江池云见她眼中跳跃的火光,便知道她已经有了主意,开口问道:“你以为应当如何?” “若是假设林修不知道太子手上有伤,还设计为难太子殿下,让太子一定亲临前线,那他一定是确认了一件事——即使太子是全盛状态,没有手上的牵绊,夺回太鄞城这一战,我们必输,鲜卑必胜,太子殿下此次的亲临不会带来任何好处。”霁司月笃定道,“至于破局,也很简单,殿下一定得上场,而且要赢得漂亮。” “赢得漂亮?”霁司宸疑惑道。 “没错,”霁司月越说声音越轻快:“不能是惨胜,也不能是平手,更不能是持久战,而是不费一兵一卒,轻取拓跋擎。” 她言语肯定非常,连带着也给了周围人勇气和希望,让人不由自主想要去相信,但是落到实处却又不知该怎么做。 只有江池云冷静依旧,打断她的高谈阔论,进一步延伸阐述:“你说的意思逼鲜卑军自己溃败,退守荒漠,我们在路上截杀拓跋擎?” 霁司月点点头:“众所周知,鲜卑的人不会耕种,饮食上茹毛饮血,多是吃活物或者抢夺大齐百姓的粮食,拓跋擎现在暂守太鄞城,太鄞的百姓大多都撤走了,他们一开始还可以在城中扫荡平民的储粮,但是军需巨大,太鄞百姓们的存粮应该早就已经吃完了,现在的粮草都是从鲜卑那边运到太鄞的。” 话说到这里,江池云已然全部明白,确实如霁司月所说,这倒真是个办法。 先把鲜卑留在太鄞城的粮草烧掉,趁鲜卑派人出城补给之际,将运输粮草的士兵截杀,同时发起对太鄞城的进攻,如此兵分三路,定能打乱鲜卑阵脚,一旦军心溃散,剩余则如刀切豆腐,不攻自破。 “但是粮草库在太鄞城内,怎么进去烧,还需要再谋划。”江池云沉声道。 “是,将军在太鄞驻守多年,应当最知晓太鄞城的弱点和破绽,烧粮草这事无需人多,将军独自去最合适不过。”霁司月摇头晃脑说着,对江池云挑眉。 江池云看着她,不禁笑了,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把他也算计了进去。 霁司月见他不反驳便知道这事他也觉得有戏,继续说:“我呢可以带一队人马绕到城后,截杀出城的鲜卑士兵,魏将军则和太子殿下在正面发起进攻,并跟烧完粮草出城的江大人汇合,到时候鲜卑慌乱之下,太子殿下无需真的战斗,只需要振臂高呼两声,咱们的士兵们便会一拥而上,将敌方杀个片甲不留。” 她说的有声有色,听得霁司宸在一旁笑了起来,抚着手赞叹:“我算是知道,你们二人为何会争抢他一人了。” 江池云立刻把霁司月护的严严实实:“此人是皇上亲赐予我,你们不要再争了,谁来要人我都不会给的。” “亲赐”二字同时落入霁司月和魏澄的耳中,前者悄悄掐了江池云一下,后者则冷哼一声。 随后,三人又聊了许久,将霁司月的畅想一步步完善细节,直到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 太鄞城内,拓跋擎将身上瞳孔涣散的女子提起扔到一边,系好软蹋的裤子腰带,闭着眼睛,头支在手上假寐,双眼闭起,嘴唇开合:“大齐的太子到了?” 匕乞弓腰曲臂回答:“到了,已经在兵营内住下。” 拓跋擎依旧闭着眼,点点头:“姓林的还算有诚信。” “他比张洛有野心,更适合可汗合作。”匕乞道。 “呵,”拓跋擎懒洋洋的冷笑:“这些大齐人,明明有文韬武略,却非要内斗,看来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不是聪明,是太蠢,”匕乞说:“真正的智慧是如可汗一般,能赤脚在马背上驰骋,也可以穿龙头鞋走在石板路上,既懂得打压,也懂得谋略拉拢。” 拓跋擎仰天大笑,连喉头深处的小舌头都在震颤:“可探听到他们什么时候要发兵?” 匕乞摇摇头:“经过上次之事,他们对内也很谨慎,从不公开透露战术,不过总归开战前要和兵将们说明战法,我想应该这几日就可以有消息了。” “嗯,”拓跋擎低哼一声:“不怕他们打,就怕他们不打。” 他拿起桌上的纯金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接着将还残留着酒水和口水的空杯盏扔向匕乞: “让他盯紧了。” 说着,一双手扣住腰间环首刀的刀柄,沉沉进入梦乡。 …… 又半个月后。 一个阳光肥硕的艳阳天,仲春的暖彻底穿透西北。 江池云看了眼日头,时间差不多了。 他走向黑压压的军队,做最后的准备。 当夜,空气清爽干燥,漫天星斗照亮大地,让夜色不至于过于昏暗影响视线,但也不会过于明亮,以至于暴露行踪。 夜渐渐深了,浓浓墨色笼罩在黑色的衣衫上,不着痕迹。 太鄞城中,两个喝到微醺的鲜卑人来到墙角下撒尿,其中一个口中嘟囔着:“你别说,大齐人虽然蠢笨,但是这女人还真是皮薄肉嫩,销魂的紧。” 另一个醉意更深一些,嘴角流着涎水,如吃不饱的野狗,咂吧着说:“只可惜听说在咱们入城之前就已经逃走了不少了,不然,老子肯定要再多享受几个。” 勾着墙体的绳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江池云转瞬就出现在墙上,足尖轻点石瓦,石瓦上的泥土来不及攀附到他鞋底,他已经来到城内。 两个摇摇晃晃的鲜卑人看到了他,还嬉笑着相互问:“那好像有个人影?是不是我喝多眼花了?” “我也看到了,小腰真瘦,看来是那天被你弄死的女人变成鬼来向你讨债了哈哈哈哈——” 响亮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甚至来不及惨叫。 旁边的鲜卑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推了推他,结果,下一刻,刚才仰头大笑的同伴脖子上出现一条横直且细的血线。 咚咚两声,脑袋和身体分别落在地上。 他酒醒了一半,正要惊叫,却觉得自己也喉头一紧,一双手立刻慌乱的去摸,结果竟直接将自己的头推了下来! 江池云手中薄如蝉翼的细长刀片上没有留下一滴血。 他跨过这二人的尸体,就这么大喇喇任由他们躺在地上,悄无声息的往城中走去。 越往里走火光越亮。 放在平时,定是有什么节日灯会才会有如此景观。 但是此刻的太鄞城却静悄悄的,除了偶尔传来的粗鄙骂声和女子痛苦的呼救,其他什么也没有。 江池云想到曾经听一个西北当地人说起,鲜卑人平日里除了会抢夺大齐的人和食物,还会抢夺蜡烛。 因为鲜卑人不如大齐人智慧,根本不会制造蜡油。 所以他们此刻拼命的点燃所有的蜡烛,纵情享受与浪费这一地光明,仿佛太鄞城比往日里更亮些,便能证明他们比曾经生活在这里的大齐人更强大。 江池云阴着脸,随手捡起一根正流淌着浑浊泪水的黄油蜡烛,往更深处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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