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剑法乃我独创,虽教过不少人,但是能用到小司大人这种程度的,也不过我那早年过身的外孙女一人。”魏澄轻飘飘带过了过身二字,仿佛对这件事已经看开放下,但其后严肃到疾厉的话矛盾的证明了,他并不像表现的那么云淡风轻:“所以,还请小司大人认真仔细的告诉我,是哪里学来的。” 霁司月怔怔看着他。 她本想好了要向魏澄坦白,但是还没准备妥当说辞,这会儿被魏澄主动找上来,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魏澄以为吓到她了,刻意将语气缓和了些:“你也不必紧张,我只是……只是觉得实在太像了。” 像吗……霁司月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上辈子自己的模样。 不过曾经和祖父的点点滴滴却如气泡上涌。 嚼了最后一片绿油油的菜叶,咕咚一声咽下,快见底的陶碗被随意放到桌上,她单执起一根木筷子,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原本平静的空气被搅动出一片旋状气流,随着她手轻轻向前一送,吹到魏澄脸上。 是魏家剑法第一式,平地起鸿雁。 她故意演错了最后一步,只因当初学箭的时候,她力气尚小,就算使用轻质的木剑,还是会在收尾时失去控制,将最后的定立改为突刺。 这是她独有的一个毛病。 魏澄登时认了出来。 “你到底是谁?” 他眼神闪烁,不敢信,却又拼命希望是真的。 霁司月看着魏澄,满腔话语如鲠在喉,真到了这个关口才明白什么叫近乡情更怯,只得嗫嚅道:“我没办法解释我为什么成了现在这样……” “你是月儿,对不对?”魏澄抢过她的话。 霁司月抬眸,眼眶已经红了。 重生以来她不敢被认出来。 可是谁能不期待被亲友认出来? 她点头,含泪微笑:“是我。” 魏澄大恸,然而周围往来士兵的注视下他不得不忍住情绪,哽咽道:“你这样……多久了,怎么不到魏府寻我?” 他看霁司月嘴巴上还沾着些油花,忍不住端起碗又摔在桌上,怒道:“怎么能吃这种东西,我去找厨子单独给你做。” 霁司月被魏澄迁怒食物的模样逗笑,破天荒的觉得自己这个倒霉人运气其实还不错,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一天里来了两次。 她安抚魏澄:“早就吃惯了,不妨事。”动作间,腕上的伤口漏了出来,又引来魏澄一轮心疼不已。 祖孙两个一时间好多话问不完也说不完,魏澄看着霁司月把最后一口饭扒了,在路上继续聊着。 霁司月把重生后遇到的凶险和困窘含糊带过,只着重讲了些自己升官的好消息。 你曾经可是大齐最娇贵的公主,怎么为这五品小官折腰?魏澄看着她洋洋自得的样子,无奈的想。 前面快到江池云屋子,魏澄看到里头人影,想起这两日霁司月都宿在里头,语重心长说:“你眼下虽为男子,但是也要注意和江大人的距离,不要因为他的房间规格高,更舒服些,就仗着身上有伤睡到他床上去,下头的士兵们会议论,等下我就安排人给你单独腾一个房间出来。” 人上了年纪话就琐碎了起来,魏澄一边提点霁司月从军之道,一边感慨自己那么大个外孙女竟变成了外孙。 “不过做男子也好,你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脾气也倔,做男子不委屈你的性子……” 他断断续续说着,言语中还有些希望离开江池云,跟着他到魏家军发展的意思。 霁司月哭笑不得,觉得魏澄接受她的新身份的速度比她自己还快,不过有些曲解还是得先澄清一下,以免后头误会越滚越大,她尝试着说:“祖父,那个,其实我这个身子,还是个姑娘。” “什么?”魏澄原本絮絮的声音陡然变高。 霁司月挠头:“就是,这男子的模样是装出来的。” “这这、他可知道?”魏澄声音沉了下去。 霁司月知道这个“他”是指江池云。 她点点头,又补充道:“不过将军只当我是个村户家的女儿,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你们……他……?”魏澄有瞬间茫然,很快又转为愤怒:“岂有此理!竖子也!” 不远处,同样出来找霁司月的江池云听到魏澄这声怒骂,几乎瞬间来到霁司月身边,将她稳稳护在身后:“魏将军对我的人有什么意见,可以来找我说。” 江池云语气很冷。 “你的人?!” 魏澄激怒的模样也不遑多让。 霁司月对这突然混乱的发展有些眩晕,赶忙来到二人中间调和:“我刚才是……额……和魏将军讨论兵法,对,讨论兵法,我说了些不合适的话,魏将军一时激动而已,将军莫要担心,没什么没什么。” 为了不让江池云知道魏澄其实是在骂他,霁司月默默承担了所有。 江池云狐疑看了她一眼,虽不太相信,但看得出她想要息事宁人,便还是平静了情绪对魏澄说:“我的手下,我自己会管教,就不劳魏将军多操心了。” 说罢,江池云揽过霁司月的肩膀,直接把人带走。 魏澄脸都绿了,但是霁司月现在确实是江池云手下的人,他还真拿江池云没办法。 “那什么,魏将军,改日我再和你探讨啊——”霁司月怕魏澄被气出什么好歹,远远的喊。 周围士兵围观了这剑拔弩张的一幕,无不窃窃私语起来。 渐渐地军中流传起一种说法,江大人新提拔的司月参将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魏大人本来和江大人还算交好,结果因为这个司月差点打起来。 魏大人每日来江大人这里,当面挖江大人墙角。 但是司月也十分得江大人的欢心,江大人自然是不肯轻易放走了。 不少人信誓旦旦说自己曾亲眼看见江大人为了司月和魏大人破口大骂,一口一个我的人什么的,险些要打起来。 迫真的表情煞有其事。 司月呢,今儿和魏将军练练剑,明天和江大人论论道,白天在军营一日三餐和魏将军吃,晚上睡觉了,就熟门熟路到江大人房中,可谓军营妲己,男中西施啊! 到后来,连陈小九都跑过来,暗搓搓地问她,魏澄是不是要把她挖到魏家军去。 他的要求就一个,假如要跟着魏将军,得带着他。 霁司月笑眯眯的听着,抓了一把紫红透亮还打着白霜的葡萄塞给陈小九吃。 西北的沙地葡萄最甜,但是这会儿初春还没到葡萄的季节,别说葡萄了,就是树也还没全绿,霁司月这儿怎么会有葡萄吃。 而且就算是当季,葡萄这种娇贵的水果周期短,容易磕碰,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吃上的。 陈小九小心翼翼捏起一颗含到嘴里,口齿不清的问天还冷着哪里来的葡萄吃。 “魏大人送来的,说是禾塞关那边有个能人做了一个暖屋,外头糊了好几层泥保暖,底下掏空了一层烧炭加热,在里头种上农物庄稼,就算是冬天也能结出夏天的果子来。” 霁司月说完,也捏起一颗放到口中。 不知道为什么,陈小九觉得那颗葡萄放到霁司月手上,就好像要比在他手上要好吃些。 他咂了咂嘴,环顾着屋中多出来的不少新鲜玩意,啧啧暗叹这可不就是军中妲己吗,魏大人都做到这种地步了,看来传言也有可信之处。 本来他是觉得霁司月和江池云是知遇之交,和江池云一起建功立业征战沙场才算一段佳话,但是如果跟着魏澄可以伙食得到如此改善,那似乎也不错? 陈小九心中的天平悄悄的向魏澄倾斜了些。 霁司月笑眯眯的,没工夫去管陈小九这些小心思,只因她这两天心情真真是极好。 和心上人心意相合,和亲人重逢相认已经是天大的欢喜,结果今日京城还来了消息,说霁桓感念江池云临危受命,一来迁南山就立下战功,稳住边关局势之余还将鲜卑逼退到太鄞城下,为大齐狠狠的出了口恶气,着提升他为正二品大将军,还是封号定云。 这是大齐国势动荡的半年来第一个大好消息,民间百姓茶余饭后都爱以边关局势作为谈资,连带着她被江池云和魏澄争抢的事不知怎么也传到了霁桓耳中,霁桓就以她守城有功为筏子,给她也升了官儿,摇身一变成了副将。 但真正让她高兴的还是这回霁司宸会亲自来西北一趟,为他们打鼓鸣钟、加官进禄。 兄长能来西北,那便是身子已经大好了。 霁司月打心底里觉得开心,便真的笑出声来,刚巧被从外头回来的江池云撞见。 “葡萄而已,至于高兴成这样?”江池云看着一屋子的吃食,并不怎么高兴,甚至可以说有些恼火。 他在这边驻守了五年都不知道禾塞关有暖屋,怎么魏澄刚来几个月便只晓得一清二楚,还巴巴的送新奇水果过来,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讨好,偏偏霁司月还十分受用。 “甜得很,将军也尝尝。”霁司月舔了舔嘴上的汁水,忙不迭道。无人在意的角落,陈小九悄悄出去了。 江池云摇摇头,坚决不吃对家的东西。 “好吧,”霁司月高高抛起一颗张嘴接住,歪着头道:“真的很甜的。” 江池云见她一抛一接动作还有些迟缓,淡淡说:“你伤还没好全,少去和魏澄练剑。” “活动活动筋骨罢了,我晓得轻重,魏将军也有分寸。”霁司月觉得江池云有点太小心了。 江池云这会儿听不得霁司月说魏澄半句好话,闷声闷气说:“他又没见过你身上的伤具体在哪,伤重几何,若说分寸还是我更知道些。”颇有几分故意的意思。 霁司月果然腾得红了耳朵,恼羞成怒道:“魏将军早就说要给我单独一个房间,我看我还是住过去吧,也免得在这里听你揶揄。” “你敢?”江池云紧紧攥住她的手腕。 “有什么不敢,我现在也是个副将,可以有自己的房间了。”霁司月虽然被他攥得身子发软了,但嘴上还是硬气地说:“凭什么不让我出去。” “……我不许,”江池云黑着脸:“你若是想练剑,我可以陪你,但是搬出去……不行。” 他是真的怕她被魏澄的糖衣炮弹打动了,转而投靠魏家军。 那头霁司月却真的考虑起搬出去住这件事。 自她受伤到现在已经过了月余,江池云要忙着清扫战场,继续向外围逼退鲜卑人的驻军,以及为后续夺回太鄞做准备,每天都要到深夜才回房,在案边小榻上简单眯一会儿便又重新忙碌起来。 而她一个整天没什么正事的人倒是占着主床睡得香甜。 未免有些心虚。 “将军,我认真的,要不你考虑一下?”她小心翼翼说。 江池云的脸立刻更黑一度,他松开霁司月的手,将门锁紧了,独自来到窗边负手而立,周身散发着阴郁气压,再不说话。 完了。霁司月心想,她好像把人惹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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