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还是正午,阴冷的天色已如临近夜晚般微暗,霁司月跟着武亮来到屋中,江池云正对着迁南山的舆图,与白琼讨论着什么。 “将军你找我。”霁司月自然的站到江池云对面。 面前人剑眉星目,疏朗如竹,嘴角噙着一股傲气,挥毫间杀伐果决,重新披挂上一身戎装,没有了在京城的束缚与克制,仿佛天生便属于沙场。 他眉目轻挑,示意知道她来了,淡淡道:“来看下这幅兵阵图。” 霁司月走近了,在江池云手下铺着两张卷轴,一张古黄色羊皮卷,上头画着迁南山和太鄞城以及关外地区的地势图,何处有山水,何处有林木无不一一标出;另一幅则是与地势图相对应的兵阵图,薄薄一张纸覆在桌上,玄墨朱笔已经勾画了不少痕迹上去。 她杏眼微眯,看得认真:“将军这是打算以锋矢阵来迎敌,正面和鲜卑军作战。” 白琼暗暗看了霁司月一眼,江池云则摆出意料之中的表情,对于其在懂得兵阵没有丝毫惊讶,反倒是露出一种玩味神态,想要知道此人到底还有多少技能藏在深处。 霁司月伸手,圆润指尖点在兵阵图的尖端:“但是锋矢阵进攻性不足,且按照迁南山左高右低的地势,鲜卑军极有可能在左侧藏匿,到时候如果正面交锋无法立刻战胜对方,被牵制住后,则会在左侧被敌军突破。不算上佳之策。” 语毕,她望了江池云一眼,似乎疑惑对方为什么会画出这么一副有明显短板的兵阵图。 她眼中的迷惑过于直白,引起了一旁白琼的不爽:“哼,挑刺谁都会,那按你的意思,这仗应该怎么打?” 霁司月并不与他斗嘴,执起旁边的狼毫笔,笔尖舔墨后,上手在兵阵图上改画了起来。 很快,兵阵图上出现了一道如月牙凹痕的笔迹,原本工整对称的锋矢阵被她三笔两划构成了另一种大开大合的形状。 “这是偃月阵,”霁司月搁笔:“前方月轮用于冲锋,后方月轮便于抵挡,而月牙凹痕处看似薄弱,实际则暗藏巨大凶险,且大将位于月痕底部,最适合击破敌军的侧方位。” 江池云看着她,目光幽深:“听说魏澄将军最爱用偃月阵。” “司月所知都是兵书上所得,不知道哪些将军爱用什么。”霁司月机敏反问:“既然将军知道偃月阵,为什么还要以锋矢阵对敌?” “因为还缺少一个成阵的关键。”江池云提笔轻点带在偃月弯刀尾部锋刃处:“一个重要的压尾之人。” 偃月阵的前中段都在是冲阵,对方如果攻击一定瞄准尾部,后方的稳定重要而危险。 “锋矢阵虽然有缺陷,但是只要阵成,与鲜卑拖上三天不成问题,到时候咱们粮草充足,自然能耗死他们。”白琼补充道:“魏澄身受重伤,肯定无法再正面作战,我需要守城,这偃月阵没有压尾根本就成不了。” “司大人第一次上战场,还是少说多看的好,没用的计策出的太多反倒让人笑话。”他嘲道。 “但是眼下鲜卑还不知道我们来了,此时全力出击,正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霁司月心知白琼说的有理,但不愿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看向江池云:“若是实在无人,我可以去做这个压尾。” 她饱读兵书,又自幼习武,虽未领兵作战过,但想来也不过如围棋对弈类似,攻防、蚕食、绞杀。她有信心做好。 谁知江池云立刻反对道:“你从没上过真正的战场,将士们不会服你,到时候军心不稳,反成隐患。” 霁司月正要为自己解释,旁边的白琼却突然开口帮她说起话:“如果司大人愿意,那我觉得倒可以给司大人练练手,也好亲自见识下刀枪无眼睛的战场。” 霁司月当然知道白琼肯定不是为了帮她,按照此人之前阴阳怪气的性子,他怕不是想要她最好在战场上被敌军重伤才好。 “再残酷的战场我也见识过了,不劳白副将为我操心。”霁司月不耐烦地顶了白琼一句,转而对江池云说:“江大人费尽心力要把我带到西北来,大敌当前用人之急却又不肯用我,到底是为什么?” 无声的缠斗在二人的眼神交锋中展开,霁司月步步紧逼,期盼从江池云的目光中找到能支持她猜测的证明。 “你还上不了战场,”江池云主动将目光移向别处:“我只是在做正确的判断。” 二人争执不下之际,一道声音打断他们的争执:“你们讨论得如此热闹,倒叫我这个老头子不好意思再继续睡着了。” 魏澄从被人搀扶着走来,歇息过后的面色比之前红润了些许:“不如就由我和小司大人一同守在城楼上,让白副将跟着江大人在城外与鲜卑对战,如何?” 霁司月连忙搬来椅子请他坐下。 “小司大人是新来的,确实无法直接领兵,就由我来带他守城好了,也让白副将和江大人能放开拳脚和敌军厮杀。”魏澄说。 他受伤不能带兵,也不能单独守城,导致迁南山虽有两将却还是不能成阵,但是他意识清明,由他来指挥霁司月倒是个折中的法子。 江池云沉吟,显然也觉得此事可行。 只有白琼跳了出来,强烈反对,认为两个老弱残兵只会让我方的防守更加混乱,不会有任何正向作用。 不过他心中真正的想法却不如他嘴上说的那么冠冕堂皇,毕竟守城的有功,冲锋陷阵的有功,就他一个压尾防守的无光无彩,费力不讨好,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根本排不上号。 江池云看着案上的图纸,思索再三,他犹豫不决,倒不是对魏澄的想法不认同,而是不知道对霁司月究竟能信任到几分。 在皇陵内看到的那个背影,与眼前人的身影重叠,如果霁司月心存不善,魏澄又身负有伤,确实有可能如白琼所说,自乱阵脚。 霁司月感受到江池云的视线,迎着看了回去,笃定和野心如一汪泉水写满眼眸,唯独没有勾心斗角的算计。 江池云定下主意,若是错了,他相信自己也承受得起:“魏将军所说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只是白琼的顾虑也不无道理,既然如此,武千户就也留下守城,和司参将一起听从魏将军的调遣。” 白琼还要再说,被武亮洪亮的领命声打断:“属下定会细心协助,请将军放心。” 江池云点点头,这事就算说定了。 白琼见争辩无果,只在心中将武亮和霁司月一起骂了个来回,然后跟着应下。 江池云喊走白琼,到兵营中开始点兵排阵,霁司月和武亮则跟着魏澄设计城墙上的防守点位。 得益于原身善于弓射,霁司月本人又对兵法理解甚深,基于偃月阵法特性对弓箭手布放的位置调整都恰到好处,让魏澄也不禁奇怪了起来。 “方才我在外头听着,你对兵法很熟,偃月阵不是常规阵法,如果只是从兵书上看,也只能得其形而不能得其魂,你是从哪学来的?”魏澄开口问道。 霁司月不愿骗魏澄,委婉道:“从前家里长辈曾经从军打仗,我便是跟他学的。” “你学的很好。”魏澄声线平静,霁司月却从中听到一种沉寂多年的失落。 天空的昏暗将魏澄的花白须发染上灰色,天更加阴沉了,霁司月站到魏澄旁边,悄悄挡住呼号北风,只等和鲜卑人的这战结束,她便会告诉祖父一切。 …… 江池云走在军营中,迎面遇到的士兵纷纷侧目行礼,白琼跟在后头,面色阴沉。 北骑军训练有素,面对临时的阵法变化迅速上手,无需江池云多言,一套气势汹汹的偃月阵初具雏形。 白琼来到兵阵的末尾,一脚踢开正原本站在那的士兵,挑起一杆旌旗,冷脸而立。 从前江池云手下只有他一个人最得心应手,他也确实能干,出生入死的为江池云做事,换来一个副将的职位。 整个北骑军中江池云第一他便是第二,没人能对他指手画脚,尤其江池云回京述职又到南方督查押运的半年里,他尝够了独揽大权的滋味,西北天高皇帝远,他在这里如鱼入水,分外自在。 但后来先是来了个魏澄成了他上头的官,还不由分说就将他惩处了一顿,好不容易等到江池云回来,结果对方身边又多了一个司月和他平起平坐。 “怎么轮到白副将来压尾了。”一个阴柔声音出现在白琼耳边,惊断他的腹诽。 本就一包火的白琼立刻怒声呵斥,然后在看到对方面庞的一瞬间,他声音戛然而止。 匕古明明被他杀了…… 白琼有瞬间恐慌,赶忙仔细看了两眼,又发现对方只是长相和匕古相似。 “你是谁?为何混在北骑军中?”白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大人你说呢?”对方官话说的不如匕古好,错乱的语调平添怪异感。 白琼已然明白:“你也是之前混进迁南山的鲜卑人,今晚出城,你要逃回鲜卑去。” “本来我是如此打算的,但是,”对方低着头,缓缓说:“你杀了我哥哥,我怎么会就这么轻易走了。” “是不是很惊讶,我是怎么知道的?”他笑着说:“当时不只是我,我身边这些兵,你的弟兄们都在旁边角落里看到了。他们都不懂,也不敢问为什么白副将要私下杀了一个马上要送去采石场的囚犯,但是我却知道,你是听了我哥哥的话,才杀他灭口。” “你在胡说什么,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白琼后脖颈起了一层汗。 “杀了我?要杀我你早就动手了,白副将此刻应该在想,能不能靠我这个鲜卑人把消息带出去,让我们首领杀了魏澄和那个司月吧。” 对方的声音如地府低语,一点点爬进白琼的耳朵。 “哦对,最好还要重创一下江池云,好给你临危受命,亲自掌权让路。” 二人同时看向正在最前方指挥的江池云。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又为什么帮我,连我一起杀了,直接占了迁南山岂不更好?”白琼口吐凉气。 “那就要等你们大齐人和我们首领再商议了。”对方轻飘飘一句话,落在白琼心里,勾出万千想法。 他远远望着城墙上霁司月和魏澄的背影,不再说话,那个鲜卑人趁机隐匿在兵阵中。 天边黑压压的乌云和鲜卑军的营地交连在一起,隐约雨水滴在霁司月的脸上,她心中莫名升起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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