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男人风不动衣,肩落晴雪,玄色大氅将他宽肩窄腰遮起,又于举止间勾勒,在皑皑江雪中呈现浓墨一笔。 “将军。”霁司月心脏一滞,磕磕绊绊开口。 江池云端的一派矜高孤傲模样,目光低垂算是回应。 江南的冬天再冷也抵不上西北的苦寒,他在西北呆了多年,最是耐寒,这会儿厚重大氅在他身上反倒热得紧。 打扮尊贵非常的青年将领皱了皱眉,搓着掌心的汗,突然疑惑自己为什么会生起这种奇怪的好胜心。 霁司月却以为是自己一身滑稽打扮碍了眼,撇撇嘴往角落退了半步。 不过随着她向后退,江池云也一步踏上前来,二人的距离反而更近了些,一红一黑交相映衬,成为整个江面最显眼的存在。 “将军何事?”霁司月继续后退,一脚踏上船舷边缘,身子微斜。 江池云本要出手去扶,下一秒霁司月却抓上灵桃的手臂,轻轻站到一旁。 江池云本就闷热的内心又添上一层烦躁,怎么这人方才和苏景恒闹作一团,东拉西扯,到自己这里却如此避讳。 他没了闲谈的心思,声线笔直开口道:“等会儿靠岸,你随我到金陵城中走一趟。” 霁司月不明所以:“去做什么?” “去置办衣服。”江池云冷冷丢下这句,然后招呼掌舵士兵准备停靠。 霁司月留在原地闹了个脸红,方才她对苏景恒抢得有多理直气壮,这会儿就有多羞赧。 “也不用单独去一趟吧,我这样就行了,况且房中烧着炭挺暖和的,也不怎么在外面呆着。”她连忙摆手。 江池云一副听不见的样子,和士兵交代完就走开了。 “我就说让你去找将军,你看,马上就有新衣服穿咯。”苏景恒重新凑到霁司月身旁,笑嘻嘻道。 霁司月白了他一眼,故意道:“是啊,将军比你靠谱多了,将军的大氅也比你的狐裘好看!” 这下苏景恒直接跳脚:“我这是貂裘!是貂!” “哦,是吗?”霁司月明知故问:“可是我以前在山上打猎的时候,看到这种毛色的都是狐狸呀,你不知道,狐狸可臭了,狐裘的衣服放再久也不会散掉那股臭味,相反的还会把味道染到穿的人身上。” 她说着,闻了闻自己的手,随即嫌恶拿开:“灵桃你闻,是不是有味儿。” 灵桃在一旁憋着笑:“好像是有一些,我去弄点热水给小少爷洗洗吧。” 两人说着一起往厢房走,留下苏景恒在后面追着喊:“我这是貂裘啊!是浮光阁定制的白貂绒裘!你可别有眼不识泰山!” 浮光阁…… 霁司月又想起那个活似她生前模样的莲雨姑娘,原本还轻松的心情笼上晦涩,直至船真的停靠岸边了,她也已然没有将要在金陵过年的兴奋,混杂在士兵中间一起下船。 “司大人呢?” 霁司月听到江池云远远的在找她,随即往人群中躲更深一层,谁要他来置办衣裳!她鼓着嘴悻悻想。 不过她并没有躲太久——金陵太守薛顺人精般带着一众官员和随从来到渡口,将江池云围住。 “江大人数月不见别来无恙啊。”薛顺挺着肚子更见圆润。 “薛太守为何而来?”江池云面色冷淡,言辞锋利:“这次本将的货船上可没有什么火药和饷银。” 他虽然上次放过了薛顺,但也绝没有要与这种奸猾之人虚与委蛇朋友相称的意思。 “江大人说的哪里话,”薛顺还是端着一如既往的笑脸:“上次耽误了江大人的行程,还险些酿成大错,下官心里一直愧疚得很。这回听说将军要在金陵暂歇,下官想着总不好让将士们大过年的还在外面风安营扎寨餐露宿,就找了我们金陵城内最大的一间酒楼,免费为大人们提供住宿酒水和餐食,还希望大人不要嫌弃,一定笑纳。” 在薛顺响亮声音中,一位身着红棕色长毛皮草的人从旁边钻了出来:“小的钱丛见过江大人,这几天江大人就安心在小的的小店——海晏阁里舒舒服服的歇息几天。” 他满脸谄媚,“听说大人快到了,早几天我就把酒楼里的房间全都打扫了一遍,整个海晏阁都给大人用,保证让江大人这个年在金陵过的称心自在!” 周围其他来迎接的官员也都跟着应和,海晏阁位处金陵城区最繁华的地段,五层高的酒楼前前后后占了一整条街,连门前的路名都跟着改成了海晏路。 薛顺这件事办的确实熨帖,周围士兵们无不欢呼,不过江池云却微微皱眉:“那你原本的客人呢?” 年近岁逼,明天就是除夕了,城中少不了有探亲走访的人要打尖住店,应当正是酒楼生意热闹的时候。 “小老百姓们住哪不是住,找别的店就是,不过那档次肯定没有我们海晏阁好。”钱丛不忘吹捧一下自己的店。 不过他话音还未落,薛顺已经打断道:“访亲探友的人在亲戚朋友的借宿几晚就行,其余的也都给安排了别的住所,大人放心,绝对没有欺压百姓的事。”说着瞪了钱丛一眼。 钱丛这下也反应过来了,忙跟着赔笑:“是是是,都安排好了,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江池云看着钱丛有些半信半疑,不过对于薛顺他还是知道的,不是那种为了一些蝇头小利去留下话柄的人,他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多谢薛太守了。” 江池云安排武亮让将士们列队入城,置办补给的事情等年后再说,武亮也乐得有酒楼能歇脚,很快带着一帮弟兄乌泱泱跟在后面往城中走。 看着他们前面先行的背影,苏景恒冲到人堆里拉出霁司月:“你看到没,那个红棕的胖子穿的才是狐裘。” “哦,是吗,和你的也差不多嘛。”霁司月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敷衍回答,眼睛却始终粘在江池云身上,“快跟着一起走吧,” 说罢甩开苏景恒跑上前去,在白色天地间逐渐缩小为一个红色的点。 ------------------------------ “到了到了,这就是海晏阁,江大人快请进。”钱丛站在气阔的朱红大门前毕恭毕敬。 海晏阁前路上围满了百姓,都想看看不斐一兵一卒平定南蛮之乱还将肖鼎这个大贪官拉下马的定云将军是何等容姿。 一圈圈的人将路堵得水泄不通,衙门差役自觉来到江池云和苏景恒面前开路,霁司月却因为衣着破旧被落在了后面,不过她这会儿也不想冲在前头,便从善如流拉着灵桃,跟着其他诸多士兵一起从人少的侧门进入。 海晏阁是整个金陵最大的酒楼,足有五层高,一层给普通闲人吃饭,二楼是雅室包间,三四楼为夜宿的厢房,五楼则做成了左右两个半开放的上房阁楼,既能临高望远,一览金陵繁华夜景。 江池云和苏景恒自然被带上了上房阁楼。 余下的人则都在三四层厢房。两层厢房每层三十间,共六十间,霁司月想到京城的醉香楼也不过才二十间厢房,暗叹海晏阁果然不愧为金陵一大名楼。 这会儿,店小二们面对着百余名士兵,正有条不紊的分配房间。 衣着不斐的大人们已经上了五楼,三四楼要住店的士兵们都穿甲胄,好认的很,两人一间,六十间房刚好住下,两个背着药箱的随军郎中也安顿下来了,被五花大绑的信使关到了柴房,只剩霁司月和灵桃还站在厅中。 店小二走到她们身边,左瞧右看觉得不是军中人士,高声道:“你们两个怎么进来的?我们海晏阁今天不接外客人,出去出去。” “我是押运使司月。”霁司月答道,又看向灵桃“这位是我随身侍奉的丫鬟。” “哎呦,原来也是位大人,”店小二脸上有点慌张,“大人也没说一声,小的以为你们是来围观的百姓呢。”矮个子小二戳了戳旁边的高个儿小二,压低嗓子道:“怎么办,没空房了。” 高个子左右环顾,朝北边走廊努努嘴:“喏,北厢房不是还有一个。” “不好吧,那个窗户今儿上午打扫的时候碰断了,还没修呢。”矮个子把高个子拉到一旁,面露难色。 高个子目光在霁司月和灵桃身上来回扫了两圈,小声说:“他们看着不像什么高官,凑合一夜得了。”他见矮个子犹犹豫豫,补充道:“要不就把你的卧房给他们住,你去睡北厢房。” 挨个子缩了缩脖子,转头引着霁司月和灵桃往北厢房走。 甫一进去,灵桃便惊讶出声:“这房间怎么能住人啊。” 只见房中两开扇的木窗断了一扇,硕大一个豁口往房中冒风,房里冷得像冰窖。 “能睡,你们睡到床上,帐子一拉吹不着,榻上就别睡了,那儿没有挡风的,确实冷。”高个儿快步走进去,把贵妃榻上的被褥都抱到床上。 “咱们这没有空房了,这是最后一间,”矮个子怕霁司月发火,跟在后面赔罪:“大人实在不满意,小的去找旁边房间的兵爷来和大人换换房间。” 灵桃看着霁司月,心想最好能和旁边的人换一下,毕竟霁司月现在是男子打扮,她作为丫鬟只能分榻而睡,万万没有和主子睡到一张床上去的规矩。 霁司月来到墙边,把挂在其上的字画摘了下来,重新挂在窗框上做个遮挡:“就这间吧,辛苦二位。” 然后拉着灵桃安抚:“外头士兵都已经安置了,再换出来到这种破落的房间肯定会心生不满,为着以后路上能太平,还是将就几晚吧。” 灵桃懂事点头,送走两个小二后就在房中收拾了起来。 这会儿时间还早,霁司月在房中坐着也是无聊,看着外头绵绵雪花,想着如果在五楼的高阁台上远眺,定是上下一白的仙境般景色,便拉着灵桃上去。 不过刚到楼梯口,又被人给拦了下来,还是那个高个儿小二:“诶——站住站住!” 高个儿小二来到霁司月面前:“你哪位啊,就往上走,不知道上面是大人们住的地方吗。” 高个儿小二明显见霁司月身形瘦小又衣着随便,旁边跟着丫鬟也是一身粗花布小袄,认定他们不是什么大角色,便随意待之。 霁司月也不恼,开口道:“两位大人可在上面?” 高个儿小二不耐烦道:“不在不在,放下东西就和太守大人一起走了,所以才更不能放你们上去,万一丢了什么东西,你们赔得起吗?” “你少狗眼看人低!”灵桃气不过被人如此揣测侮辱,想要上去争辩,霁司月却把她拦下。 “算了,等将军回来再说吧,咱们先去街上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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