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所有常年挥刀弄剑的将士一样,江池云的掌心布着数个伤痕,那些伤痕上新生的皮肤比原本的触觉更为敏锐稚嫩,需要重新磨砺出深厚的茧子才能适应沙场的强度。 这只粗粝而触感敏锐的手在霁司月身上掠过,他检查着少年从马背摔落时磕破的额角,翻过对方的手掌去看布带下掩藏的刀伤,接着拉开印着片片血迹的领口要确认其身上是否还有什么伤。 江池云不是什么细腻温柔的人,面对年轻的半路出身的押运使,他翻动的动作和对待普通下等士兵没有分别。 但是在拉到一半时,他的手停了下来。 如果说掌下过分柔软的触感只是让他心生嘀咕。 那么对方胸口缠绕紧绷的白色绷带就足以说明一切。 江池云眉头深蹙,凝重的面色让武亮以为是不是司大人没救了。 “将军,司大人怎么了?”武亮问。 江池云飞快为霁司月合拢领口,抱着她上马后对武亮说:“你来带队,我要带司大人先回营。”说罢前头先走了。 武亮点头,只当是司大人伤重急需治疗,不疑有他。 看着江池云怀抱霁司月远去的背影,他感慨,将军的马从来不允许别人碰的,倒叫司大人占了便宜乘上一回。 江池云难得心乱。 司月此人从出现起就带着一种设计过的刻意,既不是丞相的人,也不是太子的人,横空出现,能言善武,搅弄局势。 按照他的性格,对这种捉摸不定的人,应当先发难再制衡才对,但他竟然下意识的想要维护这个人,这个女子。 江池云看着怀中人双目紧闭的脸,企图从中看出答案。 单看样貌,这个人算不得什么美人,眉毛太过粗重,鬓角也像男人一般杂乱,倒是小巧的脸盘和鼻子有些妩媚的影子,但也只是一点点。 他将对方散落在脸前的发丝拨到耳后,似乎这样就能看得更清楚些。 然而在接触到对方鬓角眉梢的时候,他却发现,这人的眉毛竟然会掉色? 江池云满头黑线,他扯住缰绳,往旁边的河水支流过去。 身材魁梧的将领蹲在河边,用手舀起一捧水,在少年模样的人脸上清洗。 他动作毛糙,因为不熟练,多数水都进了对方的领口中,浸湿的衣服紧贴皮肤,将曲线凸显出来。 随着水流滑落,血污混着碳粉一起卸下,少女的面庞也越来越清晰,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有一种单薄脆弱的美。 江池云气极反笑,他竟然被这种拙劣的手段糊弄到现在? 少女似乎是被水弄得清醒了几分,皱着脸痛苦呓语,她缓慢张开眼睛,看着江池云,低声呼了一声将军,然后又昏昏晕过去。 那声音似乎有种魔力,让江池云瞬间将被戏弄的气愤抛诸脑后,他抱起霁司月,再次往南营赶去。 血汗马飞奔带起破空声,正在营口小河边清洗单子的灵桃甚至没看清来人是谁,他们就已经冲入营内。 江池云直接把霁司月带回了主帐。 他褪去霁司月身上的外衣,暗道什么正进人家的女子能忍受这种脏污,随后把人放在床榻上,少女身上白色的里衣半透,隐约能看到其下的躯体,江池云挪开目光,扯来一片被单将她的身子盖住,然后才出去找纪郎中。 纪郎中的房内目前也不清净,苏景恒这会儿刚醒叫喊着身上哪哪都疼,吵得他这个清净惯了的老人脑仁疼。 江池云的到来让纪郎中松了口气,总算有理由能躲个安静,他拎着药箱往霁司月那边去。 江池云本来要跟过去,苏景恒却拉住他,问司月怎么了,他晕过去前最后的意识,是司月背着他在钢索上往地牢出口爬。 “她背着你?”江池云问。 “是啊,”苏景恒语气夸张:“他把我绑在他背上,我和小九都是被他这么带过去的,不过后面怎么出的肖宅我就不知道了,听廖飞他们说司月救我们出来后就去找你,所以他现在到底伤的怎么样啊……”在苏景恒的喋喋不休中,陈小九还在一旁昏睡。 “不知道。”江池云甩开苏景恒的手,快步回到主帐。 纪郎中已经在给霁司月号脉,见到江池云立刻仔细说了霁司月的情况,霁司月头上的伤口不打紧,左腿的摔伤也是静养数日就好,倒是手上伤口撕裂严重,得细细将养,这期间不能受力不能沾水,不然难保日后落下残疾。 “还好是左手,若是右手,这以后能不能挥剑都是难题。”纪郎中自言自语。 江池云看着霁司月已经被重新包扎过手掌,手指纤细修长,从前不知道她是女子时不觉得有什么,只当她是年少瘦弱,如今知道了,却觉得处处看着秀气娇小。 想到这里,江池云问纪郎中,怎么知道霁司月腿上有伤的。他担心纪郎中是掀开了被单查看。 纪郎中呵呵一笑:“司大人带着苏大人和小九回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他平时好动,走路步调粗放豪迈,但是那会儿却能站着就不多走动,一看就是在忍着疼。” 江池云放下心来,送走纪郎中后把廖飞喊了进来,安排了数句,廖飞得了命令不敢有片刻耽误,出门就带着兄弟们往肖宅赶。 这厢江池云得空闲下来,找了一身干净的新兵衣服,给霁司月穿上。 霁司月面色苍白,歪在江池云的胸前,任凭他摆弄。 江池云面色无波,看不出心中情绪,但是手上轻柔的动作却暴露了他的小心翼翼。 小心翼翼的怕弄痛了对方,也小心翼翼的怕碰到那些私密的肌肤。 安静的帐中只有二人的浅淡呼吸声,这会儿平静下来,江池云审慎的看着霁司月,重新思索此人接近他的目的,却怎么也想不通。 她为了救苏景恒和陈小九惹了一身伤,又马不停蹄的带着桑花来到郸坡。 什么样的人会拼尽全力在帮他呢?江池云想象不到。 他从小便是孤儿,拜入武行学习,又经过层层武选成为御前侍卫第一人,曾经江池云认为自己生来就是吃苦的,吃练武的苦,吃为人臣的苦,在皇宫中恪尽职守的每一日就是他生命中漫长的全部。 直到他遇到那个骄傲张扬的公主,但他也只能远远的看着,除了俯首称臣再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不过,就这么一点充满温暖色彩的东西也被命运捉弄收走了。 这世间除了自己这条生命之外,似乎没有什么真正属于他的东西。 江池云垂眸,但是眼前这个女子,却会不要命一般的帮他。 他为霁司月拢好衣衫,又掖平整被角,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光复杂。 直到外面响起车马声——廖飞和武亮两拨人同时回到南营了,他才走出去,投身忙碌的善后事宜。 这会儿灵桃也从纪郎中口中听到了霁司月受伤正在将军主帐中昏睡的消息,她小心的候在主帐外头,就这么一直等到半夜,才见到江池云回来。 “将军,我家少爷……”灵桃急促的说着。 “他没事。”江池云打断她,“一起进来吧。” 二人一起入内,江池云点上油灯,只见霁司月还如婴儿般沉睡,灵桃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她摔到了腿,不方便挪动,今夜就先睡在这里吧,明日你来我帐中照看她。”江池云说。 灵桃称是,片刻又问:“那将军今晚睡哪?” 这帐中只有一张床。 江池云倒是坦然,他在书案前坐下:“我今晚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不会挤着你家少爷。” 灵桃被噎了个红脸,却也彻底放心了,弯腰退出去。 ------------------------------------- 霁司月醒来时,帐中还亮着朦胧的烛光。 床帏内昏暗,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歪歪扭扭往亮光的地方走。 江池云正就着烛火写着什么。 “将军。”她轻喊。 江池云抬头看她,淡淡说:“你醒了。” 霁司月点头,问道:“我怎么会在将军帐中?” 江池云收回目光,继续在纸上走笔蛇龙,语气中带上不愉快:“司大人摔下马,我先带司大人回到主帐歇着,难道还委屈司大人了?” 霁司月连连摇头,她看着身上干净的衣服,感觉脸上也清爽不少,不知道是谁为自己清理的,不过江池云神色平常,应当不是他。那应该是灵桃吧,她心想。 “回床上歇着吧,我今夜就在这处理公事。”江池云头也不抬,“桌上有些吃的,你饿了自己去取。” 霁司月低头称是。 她来到圆桌旁,给自己倒水,但是水壶还没提起来,江池云的声音又响起:“你左手不能使用,自己多注意。” 霁司月纳闷,这人刚才也没抬头,怎么知道她要用手的。 不过眼下她左手疼的厉害,也无心多想,老实听话的用右手给自己倒茶喝茶,然后又拈起盘中的糕点吃着。 暖黄色的灯光营造出一方松弛的空间,霁司月看着江池云的侧脸,吞咽香甜糕点。这个密闭的环境让她不自觉的紧张,她快速吃了两块儿垫垫肚子,又喝了两口茶水漱口,然后重新回到昏暗的床帏中。 另一头,江池云挺毅的身姿也随着霁司月目光的消失而放松下来,他看着满页不知所言的信纸,低声骂了句该死,又把这页纸头团成一坨扔掉,揉搓着脸颊,重新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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