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习习,舒儿将做好的饭菜端到院子里的时候,褚芒与曹通不知谈过什么,早间凝重的气氛像是被风吹散。 “陛下,落座吧。” 曹通邀请,两人像是冰释前嫌的忘年好友,舒儿听话地摆好碗筷,请两人落座。 云吞被端上来的时候,盘子里还冒着热气,云箩想起刚才揉面使的力气,为了吃这一口,手到现在还酸呢! 一只云吞被夹进自己碗里,使筷子的手贴心地夹开它。 褚芒的双眼融化了寒冰,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小心烫。” 云箩看着碗里的东西愣怔住了,按道理自己目前还算是他的小宫女,他怎么屈尊干伺候人的事呢? “吃吧,快凉了。” 说完他又贴心地递来一双筷子,云箩自是不再客气,她尝了一口,顿时一股熟悉的感觉涌入心间。 舒儿的手艺,好生熟悉。 云箩情不自禁地又咬了几口,眼眶不禁湿润,这种熟悉似乎阔别了很多年。 “想来从前祭祀大人,最喜欢吃舒儿做的东西。”曹通发出感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云箩心底几番愁杂,这个云烟织,还真是大家心里月亮似的人物啊。 她偷偷去看褚芒,却忽然一震,在桌下的手,忽然被人包裹在手里,他轻轻一捏,似在告诉她不要多想。云箩一挣,没有挣开也只好随他。 舒儿也拉了拉自家师父的衣袖,曹通才后知后觉,烟织大人已逝三年,而陛下又下令选后,如今带了这位姑娘,岂不就是…… 明明从前还算巧舌如簧,如今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补救,还是舒儿埋怨似地瞪他一眼,帮他接话。 “云姑娘和陛下今日出宫,只是为了逛逛盛岐的街景吗?” 云箩这才想到还在怀里的汝窑瓷杯,她学着她反捏了一把,终于感觉到桌下的人缓缓松手,她嘴角忍不住一勾,将木盒子拿出来。 “我想做一只同样的蓝色汝窑瓷杯。” 对面的两人可看不见桌下的小把戏,注意力都被粉色的瓷杯吸引去了, 舒儿乐的拍手:“那正好,云姑娘不知道,我师父可是烧窑的一把好手,让他帮姑娘做吧!” 顺帝爱鉴赏美物,像是精美的汝窑瓷器,文人墨客的书词字画,从前曹通就是靠着这一手烧窑的技术,才从针工局慢慢调至未央宫,后来才有机会服侍少帝。 曹通从前的手艺如此有名,褚芒在宫里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再联想今日丁香雪被他设计出宫,云箩很难不怀疑,这一次偶遇,不是他设计的。 “是啊,云姑娘就交给我吧。”曹通正想为刚才的嘴笨挽救,愉快应下,只是…… “看这瓷杯粉的柔和温婉,想必另一只,也不是那种明亮的蓝,姑娘说的颜色,应该是雨后天青。” “雨后天青?” “需要下雨后湿润的空气才能烧制出这种颜色。”曹通解释,“可惜最近无风也无月,恐怕二位,还得等一场雨下。” 今日晚间吃的都是些家常,听说烧窑需要等一场烟雨,云箩就将那只粉汝窑留给了曹通,曹通也再三保证,能在封后大典前夕赶制出来。 两人吃过了饭,便沿着街道散步,云萝对被人算计的事很是在意。 “陛下知道曹翁会烧窑,所以将我带去的。”微风吹拂,也吹不散身侧之人的气愤。她算是今日之内第三个被他设计的人了! 她平常还嘲笑丁香雪,原来她们一样是冤大头! 褚芒揶揄笑笑,云箩现在对他喜怒无常的心情已经适应了。 “分明是别人邀请你,你二话没说就同意了,朕今日是依托了你的面子才入了别人的宅门,怎么能说是我设计的你呢?” “你——!”云箩生气,气自己怼不过! “我要回去了!哪个姑娘夜里还在外面闲逛的!” “喔,我们正是回宫的方向。” 云箩:…… “我不回宫。”云箩故意抬高下巴,找茬儿这件事做的轻车熟路,“我要回碧落寨,我要找庞妈妈,我要找家主!” 一听云祈的名字,那双眼睛顷刻之间就沉了下来:“我不喜欢从你嘴里听他的名字。” 脸上的表情褪去,云箩被风吹的身影一抖,先岐云氏和褚氏有仇这话真是没说错。 褚芒的脸一冷下来,周遭便是刺骨的冷峻,眼中的戾气让云箩想起那日,他带人砸毁碧落斋的花草,未留一丝好物。 他冷冽的唇紧抿在一起,云箩看见他是想说什么,最后又放弃,只嘱咐道:“云箩,不要靠近他。” 这让云箩更想知道从前的事,她不是寻常痴蠢妇人,更不是他们都不告诉就发现不了的弱质女流。 云烟织的前后性格转变,还有和她有同一块双鱼玉佩,家主进京当日特意为她改了名字。 褚芒真的是喜欢云烟织吗? 那为何他的寝宫,一件她的遗物都没有,反倒是家主,时时刻刻念叨着他的未婚妻。 传闻先岐云氏占星卜卦者众多,秘术轮转时空之法也不足为期,或许…… “我去碧落斋,不是要去找云祈。”云箩道,“今日衣料铺的老板不是说庞妈妈将衣物都取走了吗,我去找她……拿衣服呢……” 在褚芒越来越黑的瞳仁中,云萝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她揪着衣角,眼睛一直盯着绣鞋表面,空气沉默了好久,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拒绝的时候,终于听见褚芒的声音:“一起去吧。” 云箩惊愕抬头,褚芒的声音不带感情:“我正好也去见一见“表兄”。” 一靠近碧落斋,就有竹叶萧萧声传来,在夜里还有些可怕,云箩自己都没发觉自己朝着褚芒靠近了许多。 云祈在院里煮着茶,看见两人丝毫没有意外,院里的花草都重新修缮过,只是那张被褚芒一剑劈开的桌子,被人移走了,院里更显得空空荡荡。 云祈的闲情逸致倒还好,架了幅画在茶炉前,边赏画边品茶。云箩看了眼画纸右下角,落字审音。 范笙真迹,无价之宝。 褚芒眼中鄙夷,若是身侧有剑,云箩想他估计会像上次那样一剑劈上去。 “别误会,这幅画是枝意收藏的,她走之前嘱托我帮忙照顾,今日阳光不错,我才拿出来晒晒。” “这幅画在你手上,是原画师都会觉得恶心的程度。” “范笙毕竟是我好友,爱惜好友之作,谈何恶心。” 一上来就刀戈相见,两人的气流翻涌互相对峙,谁也不让谁。 褚芒嗤了一声,丝毫不把人放在眼里:“你以卦术拆散一对有情人,对盛岐而言,你是君子磊落的司天监监正,对范审音而言,他绝对不想,再被你提起名字,也绝对后悔,与你成为好友。” 一句话,分清谁胜谁败,云祈的脸色白的就像他的衣服,连嘴唇都没有了颜色。 他坐在火炉旁,不再有刚才的精神气,他失神望着茶炉里的炭火,半晌才喃了一句:“都过去了……” 云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两人说的话云里雾里,依稀好像说是家主曾经犯错,拆散了一对有情人。 从来清朗的先岐云氏家主,什么时候这么颓唐过,连星火落在脚边都忘了去拂开,落了一脚的黑灰。 “家主……”云箩看的心酸,朝着人走去,还没迈上一步,就被人拉住。 褚芒在身后脸色差的吓人,握住手的力度也大到极点,云箩吃痛,不免声音就大了些:“他的手不好,我只是去帮他搬开炉火,那灰都燃着他衣裳了!” “那就等他燃!”声音简直震的人耳朵发疼,云箩记忆中从来没见过他发怒,果然怵人。 “云箩,去里间吧,云庞在找你。” 云箩几番犹豫,云祈又笑着安慰:“他现在还不想杀我。” 云箩看了眼褚芒,他满眼都是克制的暴戾,云庞的声音传来,很明显感觉到褚芒深呼吸了一口,慢慢放手:“你先去,我等一下来找你。” 他对她说话又很温柔,似乎已经平息,两人都让她走,云箩无奈,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等到周围没有脚步声,褚芒才朝着端坐的人影走去,哪里还有刚刚颓废萎靡的模样,褚芒一脚踢翻了茶炉旁的小案,上面的三只茶杯应声碎了一地。 “筋脉具断,算不了卦,那监正怎么一个人需要三只茶杯。”褚芒将脚边的碎片朝着人踢去,果然见云祈衣袖一挥挡开。 他果然是在等他! “都是你弄的?”褚芒再忍不住,上前一步抓着人的衣领,“她记不得从前的事是你弄的!” 黑瞳沉沉,褚芒愤怒地低吼: “云祈,你怎么敢用她的身体开玩笑?” 云祈想,这人真是想杀了他了,他虽还能算卦,但是手确实被废,每日需给穴位扎针,才勉强像个正常人。 “我只想和你做个交易。”云祈低笑,这辈子,他只有这一个愿望了。 “我的烟织呢?她葬在哪里?” 褚芒的手一挥,一掌将人打开数米远。云祈咳血,这小子使了狠劲,整个胸脯都在疼。 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小姑娘,当时在未央宫服下毒药,她的痛可是比现在还痛十倍不止,他除了对不起烟织,他还对不起她。 但是,请原谅他的卑鄙。 “长赢,你告诉我烟织在何处,我就让她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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