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箩抱着佛经,走在去蓬莱宫的路上,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偶尔有几滩小水坑倒映着她一路前向的影子。 司天监算出良辰,五日后的辰时是为最佳,到那时送顺帝梓宫入陵,可保盛岐百年无恙,而云箩手中抱的这一大垒佛经,需要在这五日内,于顺帝梓宫前焚烧干净。 “抄完又要烧,不是白折腾,况且还要给褚逞烧,简直亏大发了。” 云箩一边踢着脚往前走,一边小声嘟囔,手中垒高的佛经挡住她的视线,她走的扭扭斜斜,“一不小心”就落了好几本在地上,刚好砸进水坑里。 “呀——” 云箩发出一声惊唤,站着未动,等地上雨水将纸页完全浸湿才蹲下身:“老天无情,燃不了可不怪我喽。” 她将湿掉的佛经压在书本中间,才起身继续向着蓬莱宫而去,守陵宫女们都去吃早食了,一路而来竟是一个人没有。 蓬莱宫内安静,也不见值守宫女,云箩站在殿内,与褚逞的棺椁大眼瞪小眼,桌上的香蜡似要燃尽,被人发现乃是重罪,她出于好心,替今日当值的人换了一炷香。 褚颐来的时候,朝思暮想的美人正在香案前侧对着他,宽大的衣裳也盖不住身段娉婷,光一个侧颜就甩东宫那些瘦马十几条街。 她垫着脚往前微微倾斜着身子,用手中的香去引香炉里的火星,烛光将脸蛋照得像只剥了壳的鸡蛋,光滑细腻吹弹可破,袖子滑落一截露出白嫩似雪的玉腕,与朱红长香对比明显。 褚颐脑海中炸开一阵酥麻,顺着经脉汇聚到下半身,只那一截玉腕当即就让他有了反应。 他也不管是在自己父亲的棺椁前,急色地冲过去,却没想美人早有准备,在他扑过来的那一秒闪开,他止不住脚,不仅抱了空还将桌上供奉的香蜡纸钱给拂落个干净。 空气里飘着香灰,褚颐被呛得连连咳嗽,那一张扑满香灰的脸出现在面前,云箩被吓得连连后退。 竟然真的是他! 她早在有人入殿之时就听见了粗重的呼吸声,但没想他如此不顾及,在他父亲梓宫前还不知收敛! ——跑! 她思绪一出,稳定心神立马转身,褚颐也不是吃素的,料定她想跑,抽过一旁的佛经向她的方向砸来。 云箩刚才抱过那佛经,自是知道它有多重,她尽量侧身,可经书还是砸在了她的左肩上,痛楚瞬间传遍全身,脚下的步伐就乱了,褚颐三步并两步上前,很轻易就捉住了她。 云箩的手被人制衡身后,她挣扎未果,不免拿眼睛恨瞪着来人。 “原以为是菟丝花,却没想是有毒的夹竹桃。” 褚颐兴奋不已,这张脸比他想象中还要美,他伸手想去摸云箩的香腮玉颈,被她躲过,他也不恼,凑近了在她耳边暧昧说话。 “孤赐你荣华,你跑什么?” 那双色眼在自己身上乱晃,云萝厉声呵斥:“先君棺椁在此,太子殿下想做什么!” 褚颐闻言不怒反笑,他看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的棺椁,还有撒了一地的蜡烛纸钱,笑得更为开心:“美人都说那是先君,孤还有什么可怕的,孤是太子,美人若依了孤,往后哪儿还需要待在这殷山。” 他的手松开云箩,来到她受伤的左肩,重重捏下去,云箩的脸一瞬变得惨白,嘴唇颤抖不止。 褚颐兴奋到瞳孔放大,凌虐的快感让他还算俊秀的五官扭曲到变态:“美人若跟了孤,往后不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这个残虐的疯子! 云箩咬紧嘴唇将溢到唇边的痛呼压制回去,她抓紧手中刚刚掐断的长香,试着拖延时间。 “就算先君死了,太子殿下的舅舅和外公也在乾陵,听说您外公邝持安邝国公一直对您昔日的做法有些不满……” 话不用太满,足以让他震怒,果然此言一出,褚颐眼中一闪而过阴翳,眼白里都充斥着戾气:“孤是君,他是臣,再多的看法他也只得给孤忍着!” 他抓着云箩左肩的力道愈发地重,五指嵌进肉里,疼得她双眼模糊,唇也破了皮尝到了血腥。褚颐怒气上头,竟是不管不顾,嘴脸冲着云箩就压来,云箩忍住恶心,趁他不备将手中还燃着星火的香段往他脸上拍去。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恐怕褚颐此生还从未受过如此痛楚,一块火斑出现在他的脸上,流出黄黑一片的脓水,他抽搐着后退一大步,眉角额头青筋跳动歇斯底里,“贱人!找死!” 说话间扯动伤口,怒火攻心,云萝也不管他骂了什么,趁他伤痛之际转身就跑。却没想褚颐受了伤更加不管不顾,拖拽着将云箩惯摔在地,生扑去撕扯她的衣裙。 “贱人,你是想和李美人作伴是吗?” 褚颐表情凶戾,火斑像是胎记一样贴在他的脸上,可怖地正在流着血水,他越是生气,笑的越是狰狞。 “贱人,你知道李美人死的时候肠子都掉出来了吗?”他想到此,嘴角提起一抹残忍的笑,“可是她还没断气,多亏了孤,再赐了她一剑,保证她去见了先君。” 疯子!疯子! 云萝想如果她手中能有把长剑,一定不会像李美人那样自戕,她一定是先去劈砍褚颐,为盛岐结果了这个祸害,只是现在…… 云萝闭眼,只祈求刚刚殿里的动静能让巡查的士兵快点来。 褚颐抽着云萝的腰带,感觉手下美人闭眼颤抖,他的怒气也被着稚嫩模样给弱化。 他正准备说话,一块佩玉疾风一般向他砸来,他怒瞪着抬头,下一秒就吓焉了气:“邝…邝国公。” 邝持安站在殿门处,瘦瘦高高的身材架不住衣裳,被风吹过空空荡荡乱摆,他脸也寡瘦,留一撮长白的胡子,眉下的两只眼睛一眯,里面像是藏了刀尖,眼神定定落在人的身上,让人遍体生寒。 “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 褚颐赶紧爬起来,捡起扔在地上的玉佩,局促不安地地呈上去。 邝持安只是看着他,并不接过,精瘦的身体偏偏压得人喘不上气,褚颐被他看得心慌,小声道:“外…外公…” “颐儿,是不是不想当太子了?” 邝持安突然说话,声音还算温和,褚颐惊慌抬眼,嗫嚅着嘴半天说不来话。 “颐儿如果对皇位不敢兴趣,有人可是很感兴趣。” 褚颐猛抬起头,脸上血色悉数褪尽,邝持安眼中对权利的渴望,让他脚底生寒,他轻颤道:“是…是,知错了,颐儿知错了。” “司天监正在测你父亲墓穴,太子怎么可以不在场,快把你的伤脸收拾收拾。” “是…是…” 临到最后邝持安看了一眼云萝,暗光一闪而过:“昨个李美人的事你母亲做的不算干净,走漏了风声,前朝议论不休,今日这个就暂且“饶她”一命,收拾好你的衣裳,随我离开。” 褚颐心有不甘只得压下:“是…” 云萝等人走了,才压下震惊的心。邝持安竟然也有私心,褚氏坐这皇位,他邝家并不心甘情愿。 她强忍着疼痛爬起来,踏出蓬莱宫大门,心下这才生起后怕,差一点,差一点就被那恶心的家伙… 只是她竟然没等到巡察的士兵,反而等到了邝持安,邝持安分明在地宫入口查看墓穴,又怎么会到蓬莱宫的呢?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拉到无人处,经过刚才那一遭,云萝被人触碰只想尖叫,待看清那张脸,又只剩下委屈的呜咽。 “别怕,没事了。” 褚芒小声安慰,那呜咽声在自己耳边慢慢放大,终于云萝忍受不住哭出声来:“阿悉,吓死我了。” 褚芒心紧,内心也随着她的哭声生出躁意和苦楚,他涩然道:“别怕,我…” “我不怕,还有五日,我们就能离开这个地方了!”云萝抹掉眼泪,坚定道:“阿悉也不要怕,其实,其实我想过了,褚颐腰际斜插了一柄短刃,如果真的…我便用那短刃结果了他,也不枉我来此一遭,除了这个祸害。” 褚芒想去摸摸她的脸,却还是止住了,他拉过她的衣袖带着她往前走:“我向芳吟姑姑借了你,这五日你和我在一起,至于褚颐和邝持安…” 眼中厉色闪过,他不会让他们活着出殷山! * 夜里又下了急雨,云萝被肩上和手上的伤疼醒,褚芒的屋子比她的大不了多少,也只有一张小榻,他将小榻留给了她,自己在地上铺了几床厚棉被。 手上的伤已经被上了药,伤疤不大,但是药却小心翼翼地涂满了整个掌心。云萝明明是想笑的,眼中却带了泪,那个臭小子,他眼睛看不见啊… 雨声打得窗扉响,云萝害怕他因为潮冷睡不着觉,向地上看去,棉被平整,空无一人。 她正准备下榻寻找,就见他推门而入,门只稀开一条小缝,他快速挤进来又很快关上。他动作放得很轻,云萝注视着他,他似有所觉动作一僵,又很快放松下来。 “你醒了。” “你去了哪里?”云萝轻声问道,他刚进来时阴冷的表情让她有些许不适,那不像她平日里认识的阿悉,她拥紧了被褥问道:“外边雨大,怎么出去了?” “快休息吧,天凉,不要下榻。” 他说完褪了外衫,衣衫上抖落的水珠让云萝打了个冷颤,手将被褥拥得更紧,她再去看他的脸,脸上已经收了阴冷,虽还是冷凝,但对着她眉眼间也有一丝温柔。 云萝恍惚想起刚才他挤身入内,她竟是未吹到一点急风。 还想再看他一眼,他早已躺在那床棉被上,闭眼好梦。 * 邝持安每日晚间都需要燃上一炉安魂香,今日也不例外,特别是雨声嘈杂,他又浅眠。 有宫女上前为他添香时,他还特意嘱咐多加一些,宫女嘴角微微扬起轻声答‘是’,在香炉内添了香料,还偷偷扔了一包迷药。 香味徐徐飘出,宫女屏息收了屏风上挂着的衣衫,将对着床榻的那一扇小窗隙开条缝,随后才俯身告退。 第二日云萝被吵杂的声音吵醒,她坐起身,褚芒已经不见,外面有人在吵嚷。 “邝国公昨日夜里受寒,身子不济被皇后娘娘紧急送下山医治。” 云萝还想再听清楚些,下榻走出房门,今日的天气竟是大好,褚芒听见她外出的声音朝着她走来,心情也是大好。 “邝持安夜里睡觉不关窗,被夜风吹来中风了。” ??? 云萝大受震惊,那样精神抖擞的一个老爷子,居然被殷山的夜风吹来半身不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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