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周,金融专业课结课,雕刻课也到了本学期最后一次。 只是划重点的课,宋落君没必要去,但她连续两周不去了寻鹿园,荆师傅怕是要来讨问几句,难免过意不去。 荆教授与美术生们划了重点,还有些空余时间,荆教授大方地请了在座的学生,每人一支清凉的雪糕。她不算主修这门课的学生,荆师傅强硬地塞进她手里,说她是就是,没人敢说一个不。 更何况,她的作品成绩,大家都看在眼里,从及格分渐渐迈到优秀,她也花了不少心血。 铃响,人群散尽。她慢吞吞地咬着雪糕,合上作掩饰的课本,泡着枸杞的茶杯放到她桌上,“跟那混小子吵架了?” 她闷声不吭,表示默认。 她不去寻鹿园的原因,就像那宇宙行星相撞的二分之一概率,她太害怕它失控地频频上升,让她遇到荆雨疏,直到现在,她都不想看见他。 亦不愿让他后来的回答,毁灭她心尖上的那份好。 那天,他们不欢而散。走出大楼时,柔光攀折,爬进烟雾里,像是弯月的哀叹。 荆师傅的手掌打在大腿根上,“想来是我不周到,没跟你说过荆家的事。” 老人卸下教师的身份,引她去了办公室,路上步履蹒跚,那些她不曾去寻鹿园的日子里,师傅的身体不知不觉走向下坡路,而他们年轻人竟毫无察觉。她几次想近身搀扶,都被老爷子撇开。 她两臂微展,护在荆师傅的周围。虽然跌宕,老人家也稳妥地坐在了凉快透气的藤木竹编椅上。 他语重心长地道出那隐埋在翻新的土壤之下的故事。 这门婚事,女方原本是荆师傅的妻子湘月。 是那个年代的门当户对。湘月不愿,于是和荆师傅出走早早成婚,也育有两子,婚约不了了之。 可惜,红颜已逝,两子困于空难。荆家这份偌大的产业,遭到湘月哥哥惦记,不停地给他们的孙子辈使绊子,便和夏家旧事重提,联姻提上日程,人选自然就落在了到了法定年龄的几个人身上。 可他也并非不情愿啊。 这句话,她差点失智地脱口而出,但看到荆师傅额头皱起的岁纹,忍心地收住了,泣不成声,“谢谢师傅。” 荆师傅是明眼人,看得出俩孩子的感情,可她身为局中人,怎么涂抹,也没法一时懂得。 她擦掉蹦出眼眶的泪花,转向窗外。 视线忍不住地颤抖,高大的路灯下,荆雨疏如同卫兵恪尽职守地伫立在此。尽管形单影只,尽管从十二楼俯望下如此渺小,他会像沙漠里的种林人一般,风雨无阻。 可她记忆里的零碎,纷纷拾起,继而像泼了盆冷水提醒。 他曾在那空荡的十一楼的隐秘角落里,与夏舒糖亲密无间。 他曾在学校的小花园里,鞋履踩入湿哒哒的泥泞,扶起快要摔倒的夏舒糖。 他也曾在风花雪月之地,拥着“前女友”入怀。 前俩是她亲眼所见,后者是有好事者用无数照片拼清了女人的脸。 这样的他,到底要如何相信? 若于诺是场误解, 那他和夏舒糖也是场误会吗? 是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暧昧情场游戏? 可万一就是场误会呢。 她踌躇不前,泪珠划过颊面,顷刻滴落。等她反应过来,透明的水珠已经跑出了她捞回的范围,有风来,故意吹动了它下落的轨迹,滴在他圆润的发顶上。他下意识地抬头,失落感极具冲入他的眸里,眉峰苦昼,吐出白气的唇顿时闭紧。 她瘦弱的背让荆师傅推了一把,“去吧孩子,给彼此一个机会。” 【落:10:40】 ——即现在。 上一条:【鲸:几时见我,我都在】 她终于肯见他了。 她有意避开,他不是没察觉,曾经连偶遇都是上上佳,如今都没了个说话的地。这几天,她几乎埋在学习里,去巩固那些讨厌到骨子里的知识。 电梯停在十楼,迟迟不下。他冲进楼梯口,两格并一步,轻巧地飞跃了一层又一层,看似轻松,他的步子却如钢铁般沉重。 她的性子,日久夜长,他也摸清了。喜欢灵活应变,但不喜欢欺瞒。对自己坦诚,也对别人坦诚,希望别人对她也是这般。能在她身边长久的人,基本是坦诚之人。 而她的循规蹈矩只存在在宋母的管教和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其他不违规法纪,她都乐意去尝试。 他气都不敢喘地弯腰站在十二楼,哭成泪人的脸此刻只挂了几道泪痕,她红起的眼尾笑而平淡:“蹦极吗,阿疏。” 他准备吐露的声音淹没在沙沙作响的枝条碰撞里。 他们来到了某个休闲游乐度假区,蹦极处离水面有七八十米,据传是全国最高的蹦极跳台。 当她配合工作人员穿上安全衣,扣紧安全绳,又做好了安全措施,断然站在榕梧最高处的台子时,泪痕殆尽,她展现出的和颜悦色,他方知不是在开玩笑。 她从小恐高,光是眺望都费劲,刚才俯瞰他,已是捏紧拳头,耗尽力气。 她双臂展平,阖眼感受山野的气息,又把自己置落于都市里,自语喃喃,“不是霓虹斑斓的时候,真是可惜。” “阿君,我们”回家 一话未完,一话又起。 “陪我一起,换一次翻过前尘往事。” 极限运动,他很少带她,她胆子小到连点开恐怖片的名都要摸索半天。他这样被赶鸭子上架的,他不想跳但也不放心让她一人情绪失控地独自蹦极,工作人员因她面色淡定还夸她心气好。两者之间择一,他不情愿地系紧安全绳,将就穿好,将她身上的装备栓紧拉全。 真正见到他的那刻,她突然觉得那心里咄咄逼人的样像个疯婆子。可她无处发作,只好选了一个与无边恐惧相持的极端运动。 听说,荆雨疏有那么一段陷入疯狂的日子。 与人没日没夜地飙车,车速爆表,车油燃尽才停。 乐在其中地出入高级场所,酗酒豪赌。 换了一个又一个地方蹦极,只要有,他就来。 纵欲无度,精疲力尽地回家,倒在床上就被师傅拽出来说教, 后来清醒的他有所收束,但不多。 爱怎么来,便怎么来,荆师傅也劝不动地唉声叹气。 有人把那段时间的他,比作一阵无谓的狂风。 与风同尘,何其有幸。 可她只伴了这偌大的一程。 其他,尚未可知。 他揽过她的腰间,躲着见他的日子里又瘦了,腰肢堪堪便能一握。 水面荡漾出一圈圈无回声的涟漪,她模糊不清地看着,继而仰望天,今天晴朗万里,真好。她牵过那只在她身上的手。 如果他们不是超过朋友的情侣关系, 只需要一面, 她便能断定他们是萍水相逢的如同高山流水般的知己。 他的眉心数着无尽忧愁,她指着眼尾,上下的眼睫交汇,在说自己会在跳的时候闭眼。 他心神意会,回握的力度又大了些,像是将她融在骨子里那般热烈。 “跳。” 默数三下,他们默契地左脚迈出,右脚殿后,身体向前倾走。脱离地面的失重感如期望而至,她闭眼只感受到了身子如流星般打破上升的气流团,整个人沉浸在风的包裹里,愉悦和害怕在沸腾的脑髓里争相鸣叫。 她试图呼喊,可嗓子哑了。一睁开杏仁眼,离碧绿的水面好近。荡起波纹的镜子,映照着他们两个人。她在恐惧的边缘徘徊着享受,而他握紧了她的手,肆无忌惮地投入其中。 安全绳回弹,他们飞上了山野,有叶子卷入他们的短暂飞行中。他左手揭下那片叶子,耳旁,她往常轻声细语地叮咛,浸润过山野的豪迈,也大声了些,“荆雨疏,你说我听。” 说他们,是一场意外。 因为一场没道理的联姻,他和夏家小姐被迫绑在了一块。 他们无力毁约,被迫应下。 意料之外的是夏家小姐心肠好,愿意出面与他打配合,共同应付两家人。 她所看到的这些,是他和夏家小姐无奈殊途同归的逢场作戏。 她解开安全绳,他心思紧张地拦掉她的去路,“你还在生气?” 他在她的雷点上反复蹦跶,她平生最厌弃欺骗与隐瞒,他话总留了三分地,他不说,意味着就得她自己去找答案。失控的情绪终是爬上她的嘴角,她气恼地忿忿道:“瞒着我,很好玩吗?还是说,我作为你女朋友还不够格,不需要知道这些。” “我……” 她的质问,他的舌头在白齿里乱撞,语无伦次地抿唇。 “阿君,你信我能处理好的。” 她信的,不然不会拉他到这空灵的山野。比起都市的快节奏,他们更需要一份宁静。 少年人懵懂的爱太过莽撞,却带着青春的稚拙,一味地执着于保护喜欢的人,却不告知,无意之间伤害了喜欢的人,却不自知。 更何况,她不是外表上躲在他人身后的小白花,她愿意同他一起共担风雨。 他擦额汗的手无比沉重,眸里暗沉似是痛苦,肩膀耷拉着,而后深深地拉住她,“不敢了。” 冗长的滑索道上,她抓着身上的绑带,依着滑索向前。出了度假区的门,她转头,他眉眼翻滚着烟头点燃的猩红,对于她,不敢轻易做出任何,生怕她拒绝地离开,甚至弃之敝履。她妥协地抬起手腕,“以后都告诉我。” 手腕上有一根发绳,是没见过的款式,他愣了一下。 她伸手轻打了他的肩,“愣着做什么,帮我扎个马尾。” “诶好,阿君。” 安全帽摘下的头发乱得很,他顺着台阶而下,捞起她的乌丝,拢在一侧,分成三股,编成一串麻花。 “怎么这么久。” 她不耐烦地看了看天然浑成的镜子,缠绵的发丝束成一好看的辫子,她睁大了眼,“让你绑个马尾,怎么变成麻花了。” 他泛红的眼尾含着笑意,“我新学的,想让阿君更漂亮。” “你厉害了。” “那是,我勤学苦练,只为阿君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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