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浮生’!” 陈冬猛地拍了拍桌子,随后又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裴衍一身大红喜服坐在他对面,眉头微蹙:“梦浮生?这是什么?” “这是吐谷浑一种罕见的毒药,无色无味,中了此毒之人,少量者起初会变得嗜睡,久而久之便会昏迷不醒,可脉搏气色皆无异常,就如同睡着一样。重量者不出三日便会长睡不醒,这时体表也会有异象,如果迟迟不得解药便会七窍流血直到无血可流为止,死状惨烈。所以中了此毒的人往往都会自行了断,但求一个体面。” 陈冬说着连连叹息:“竟然对一个绵弱女郎下这么霸道的毒药,看来真是恨之入骨啊。” 裴衍心道不妙,诘问他:“您为何昨日不立即通知我?” 陈冬摊手:“我来了呀,可你被拖着去试喜服了,我又看见你四叔母踪迹可疑,便留了张字条在你桌上去追她了。” 偷偷塞了块糖进嘴里,陈冬嘀咕道:“谁知道那纸条会被丫鬟弄湿扫丢了呀……” 裴衍摆手,实在是巧合,偏就这样错开了。听他转述,应当是莫娘子中了这毒,想来那矮子现在肯定慌得不行。 “师父刚才既说这毒有解药,可能弄来?价钱不是问题。” 陈冬白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有钱,可有的事儿不是只凭钱就能办成的。此物本就极其罕见,其解药更是稀有,哪怕是在鬼市也千金难求。” 裴衍轻嗤一声,傲然道:“千金不行,那便万金。您既说鬼市能买到,那我便派人去买,还的人命恩情,就是到吐谷浑去也得给她找来解药。” 陈冬见他这副模样,欣慰道:“有心便不怕事难,还好我今日还是来凑凑热闹,否则这事儿又得晚上几天,那小娘子的性命可就危险了。” “是……”裴衍点头,忽而想到另一件事,“对了,您说昨日跟着四叔母出了门,她去做了什么?” 陈冬正欲开口,屋内响起一阵敲门声,两人警戒看向窗纸上的人影,却听得重鸣的声音传来:“郎君,燕王殿下来了。” 裴衍脸上少见露出惊喜之色,与陈冬对视一眼。 陈冬也目露惊讶:“燕王殿下不是在戍边?怎么一下子就到上京了?” “这有何难猜?”裴衍轻笑得豁朗,站起身来向门外去,“定是想来讨我一杯喜酒喝。” 安陵侯府没落,且今日的婚事不过是为安陵侯冲喜所办,所来宾客大多只是走个过场亦或是看看个笑话。这才刚拜完堂,席上的人已经尽数走空了,空旷的庭院内,惟一人负手立于桌前,昂然肃挺。 李逡一身鹤灰圆领袍,后颈的发丝有些凌乱,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下了马便来侯府寻他。 裴衍唇角微勾,朗声道:“河西辽阔,难道就找不出一壶美酒给燕王殿下止渴,要跑到上京来向在下讨一杯来喝吗?” 李逡扬手接下破空而来的酒盅,轻轻置于案上。回过身来看他,“你还有脸质问我?成亲这么大的事也不知会我一声。我千里迢迢赶回来,出手阔绰的裴大郎竟连杯酒都不舍得?” “你就别在这而跟我打马虎眼了,我什么情况你不清楚?” 裴衍走上前来坐下,拿起短嘴执壶往方才当作“暗器”的酒盅里斟了一杯醴酒,朝李逡面前推过去,“说吧,怎么回来了?” 李逡落座捧起酒盅浅尝了一口,直道好酒,又朝他责难道:“都说了是来恭贺你新婚的。” 裴衍眄他一眼,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放心吧,我让重鸣守着呢,没人。” 李逡这才放下酒盏,不过面色转而愈加凝重,低声道:“其实是父皇宣我回京,可并未说清具体缘由,来时路上我听闻了关中之事,或许与此事有关。不过我仍旧不解,即便是为此事,京中有三哥,原也赖不着我什么事才对,不知父皇有何深意……” 李逡为圣上第五子,少年时便常于军中历练,弱冠后更是自请往河西戍边,不掺杂京中事务。上京中以李啖为盛,相较而言李逡便不起眼得多,或许好些人都已经忘却了这位燕王殿下的存在。如今储位空置多年,朝中已是议论纷纷,肱股老臣多次直言劝谏圣上早下决断,气得天子直接下了朝。 现下储位空悬,圣上突然将李逡叫回来,这实在难让人不多想。 裴衍深知他无心储位之争,缓声问他:“若是圣上真有此想法,你如何打算?” 李逡复饮了口酒,静默片刻后道:“或许只是我多想了。” “那便不多说了!”裴衍起身将其他桌的酒壶都拿了过来,沉沉坐下,“细细算来,我们俩快有四年没见了,今夜必要喝个尽兴!” 李逡也一扫脸上阴霾,轻笑出声:“好,让我试试你酒量见长没有。” * 新房中。 元若妤在听完元若芙的话后,面无表情,惟余清泪两行,坐在镜台前任凭元若芙摆弄。 元若芙替她挽了个与她今日过礼时一样的发髻,花钗粉饰,最后还拿出了一件首饰替她小心别上。元若妤冷眼相看,竟是自己当日在玲珑阁为她挑的金累丝镶芙蓉玉双鸾点翠步摇,后来她一心想阻止婚事便没买下。 原本是为她选的,今日却戴在了自己头上,元若妤心中只觉得讽刺。 元若芙却还笑容温婉,探头在镜中看她全貌:“阿妤,当时我看这对步摇你很是钟意,便自作主张替你买了下来,果然与你极为相配。” “对了,还有一样东西。” 元若芙自顾从怀中再拿出一方锦盒,放到她面前打开,“这支白玉簪,我记得你当时看的入了迷,便也一同买了,就当作你新婚的小礼物吧。” 元若妤不语,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默默拿起团扇坐到了喜床前。 元若芙也跟过来轻抚她的背,“阿妤,那姐姐便走了。往后你也不用忍着裴衍,他若敢欺负你,只管告诉阿姊,阿姊会替你教训他的。” 元若妤不想再看到她这副嘴脸,将团扇竖到了脸前,隔绝她的目光。 元若芙轻手合上门,房中终于清静了下来,元若妤心如死灰却又忐忑不已。 元若芙是个怎样的人,她现在已经了然于胸。可裴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她仍旧一知半解。 不知一会儿进来的是否如传言一般,是个荒淫无度的废人。可他若是敢对她不轨,她又当如何?阿兰还在元家,她总不能杀了这个侯府长子。 酒过三巡,裴李二人皆已酩酊,只不过从面上看来李逡似乎并无甚醉意,而裴衍的脸已经自耳后红到了脖子根儿,随时都有要浑然坠地之势。 李逡端坐案前,摆了摆手道:“裴衍,咱们是不是有点喝多了?” “今日可是你的大婚之夜,你这还能洞房吗?” 裴衍也坐得笔直,轻蔑一笑:“燕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瞧不起我裴某人吗?我这儿压根就没醉。” “我可没这意思。”李逡站起身来,“不过这也不能再喝了,明日我还要进宫面见父皇,你这里也还有位佳人静候呢,若是届时弟妹怪罪到我头上来,我可担待不起。” 裴衍也跟着起来,站得挺拔质问他:“你这是要逃?” “不是逃,是正事要紧。” 李逡说完便要离席,刚走出一两步后又回首道:“明日再饮,定与你决出个胜负来。” “好!”裴衍开怀大笑,躬身长送,“那小的便在此恭送燕王殿下!” 李逡没回头理他,穿过八角门与侍卫汇合离开,自墙后骂他一句:“酒癫子!” 重鸣上前来搀住裴衍,“郎君,您这是真喝多还是假喝多了?” 裴衍任他搀扶,笑道:“今日的确尽兴,不过酒劲尚可,你还不知道我?酒不入肚全上脸。” “是是是,那您现在可是要回房了?元、元娘子还等着您呢……” 重鸣支支吾吾,小心翼翼跟他提上这事儿。虽然他家郎君不愿,可人元娘子已经进了门,这总不好晾着人家干等着吧…… 裴衍闻言果然皱紧了眉头,今日接亲拜堂走下来他也并未看到这元若芙的脸,但总觉得有些熟悉。可王氏千挑万选给他塞过来的人,定不是什么简单良善之人。 他抬脚向自己院子而去,“自然要回,去见见我的新婚夫人。” 重鸣连忙在后边跟上,很快便到了不系轩。奇怪的是这元家娘子的侍女不在屋内陪着她,却在屋门前守着。 见裴衍来了,上前行礼道:“见过大郎君。” 裴衍面色酡红,“你们是大娘子的陪嫁?” 二人齐齐点头,站于两侧为他将房门打开,恭敬道:“大郎君请。” 裴衍回头看重鸣,他连忙垂首:“郎君请,属下就在外面替您守着。” 裴衍踱步进屋,屋子里多了许多原本不属于这里的东西。他侧目望了一眼内屋榻上端坐的女子,看来是她带来的嫁妆。 每一步都走得徐缓,可裴衍还是很快便来到了她的面前。 朱红龙凤刺绣团扇遮住了她的面容,青罗绣褕翟着身尽显端庄,是位规矩矜重的大家闺秀。 修长的指节拂上团扇上精美的绣样,缓缓向下,裴衍的声音因为醉酒变得更富磁性,一字一句缓缓开口: “你便是元家大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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