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甚了解,婢子虽在京郊长大,可城中之事并没有太多耳闻。只是听说这位安陵侯府的大郎君曾经受过天子称赞,说他天资过人往后必有王佐之才,不过后来却一夕之间萎靡不振,成了平康坊的常客……” 荔儿说到最后越来越小声,脸也微微泛红,元若妤见状将手背贴到她脸侧,“荔儿你怎么了?是有什么旧疾复发了吗?” “娘子!”荔儿鼓脸将她手挪开,“婢子这不是发病,是害羞啦……” “害羞?害羞什么?” “平康坊。” 元若妤更不解,“平康坊?那是什么地方?” 荔儿没想她连这都不知,顾左右凑近了些低声道:“秦楼楚馆之地……” 元若妤脸腾的红起来,柳眉倒竖:竟是这样一块烂木头?!要阿姊嫁给他?那是万万不可! 恰好此时元若芙也从楼上下来,元若妤快步过去将她拉住,“阿姊,我们这就回去说服阿爷退亲,这样的人怎嫁得?” 元若芙被她拉得踉跄,止住脚步问:“阿妤这是又听说什么了?怎这般生气?” 元若妤看着她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脸,心中愈恼,“我才知道那安陵侯府的大郎君竟是个……烂木头!阿姊冰清玉洁怎能委身于这种人?” “这是我的婚事,阿妤为何如此愤慨?” “我这是怕阿姊所嫁非人误了终身啊!就算你不是我的阿姊,只是个旁的姑娘,我亦看不过去。” 元若芙眸光黯淡,“可聘礼都已经入了府,事已成定局没法再改了。” “我不信,只要你阿姊还未入他家门,这事儿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元若妤攥紧她的手腕,〝我们回去与阿爷商量,定会有解决办法的。” 一行人匆匆离开玲珑阁,无人留意一辆华贵的马车恰擦肩往楼后院而去。 车中锦衣乌靴的男子稍稍抬了眼皮,食中指并拢微微挑开细绢窗帘,扫了一眼却未寻到脑中的身影。 重鸣正巧掀开门帘,瞧见他的动作,问:“郎君在看什么?” 裴衍收回手,眸中无甚波澜,“没什么,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看来是我听错了。” 重鸣歪嘴一笑,挠挠头,“郎君这耳力也会听错?” 裴衍嫌弃看他一眼,“少跟我打诨,去将孙裹叫来。” “是,我这就去叫。” 不多时孙裹便来到院中,俯身侧耳凑近窗边,神情肃穆,“见过东家。” 裴衍端坐在车中,随意翻看着孙裹递进来的账册,沉声道:“听说安陵侯府今日来人了?” “是,是崔嬷嬷,想同之前一样从玲珑阁套取钱财,小的已按您吩咐的不给她退货了。” “好,除此之外还有无何处异样?” “今日户部郎中家的元娘子也在场,后来被崔嬷嬷拉住,又引了一场风波。” 裴衍抬额,疑声重复一遍:“元娘子?” 难道真是她? 孙裹听他复述以为他没想起来是谁,故而补充道:“就是与安陵侯府定亲的那位元娘子。” 原来是她?裴衍微微皱了下眉头,对这位侯夫人硬塞给他的未婚妻没什么印象。 复核完毕,裴衍将账册递出窗,吩咐道:“上月总账不多,将价钱下调一轮。” 孙裹对自己东家的指示向来是不容置疑,所以在利润不济的情况下也不对这降价有任何存疑,正色应道:“小的明白了。” 四月中正是海棠初绽之季,微风吹拂不时会带下片片粉瓣,有一片蕊心的嫩瓣缓缓飘落,停在了素色帷帽之上,随着女郎迅疾摘下帷帽的动作又扬到了砖缝里。 元若妤让荔儿带着莫允兰先回润芳轩,然后攥着元若芙的手匆匆往主院去。 “阿娘!千万不能让阿姊嫁到安陵侯府去啊!” 林氏此刻正在屋内刺绣,听到二女儿高喊的内容被吓得刺破了指间,一滴浑圆的血珠立刻便冒了出来。 霍嬷嬷见状连忙掏出绢帕替她缠住,关切问道:“夫人没事吧?” “我没事……”林氏温声安慰她却被屏后火急火燎赶来的倩影打断。 “阿娘!千万不能让阿姊嫁到安陵侯府去啊!”元若妤将门外之话又凛然重复了一遍。 林氏望去,正好瞧见两姊妹腕间的并蒂双莲羊脂玉镯交叠碰撞在一起,顺着向上便是完全相同的两张脸。 一个饱含怒色,一个面若止水。 她放下手中捏住的银针,朝元若妤问道:“妤儿,你怎么突然对你阿姊的婚事有了意见?” 元若妤松开元若芙的手,走到林氏面前蹲下,捉住她的指节,“阿娘,不是我有意见,而是你、阿爷,整个元家都应该有意见。” “阿娘,若你们没寻到我,那阿姊便是你们唯一的女儿,你们怎么忍心让她嫁给安陵侯府大郎君那种人啊?这不是将阿姊的一辈子都毁了吗?” 林氏闻言一下子朦胧了双眼,泣声不断:“你们都是阿娘身上掉下来的肉,阿娘怎么可能忍心?” “若是那裴家大郎是从前的模样,那自是位良配,可谁料竟沦丧至如此地步……”林氏闲暇的手拿出绢帕掩鼻轻啜,“可这是侯夫人亲自来纳的彩,元家位卑言轻怎敢回绝?” 元若妤见她哭得伤心,软了语气:“可上京的女郎这样多,为何偏偏就挑中了阿姊呢?” 谈及此林氏也面露疑惑,含泪答道:“这阿娘也不知,原本元家的门第是高攀不起侯府的,许是芙儿美名在外才被侯夫人青睐。” 元若妤闻言眉头紧锁,“阿娘,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此更不能让阿姊嫁过去啊!这门亲事必须作废!” 林氏看着她坚定的神情,神色不动向她身后的大女儿传了个问询的眼神,元若芙仍旧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自然地眨了一下眼。 林氏收回眼神,手掌覆上二女儿的手背,柔声道:“妤儿,阿娘知你心急,可此事事关重大,还得等你阿爷下朝回来后再做商量。” “也是,阿爷是一家之主,”元若妤点点头,“那阿娘届时可一定要与我和阿姊站在同一边哪!” 林氏又看了看元若芙的反应,捏紧绢角缓缓点头。 日落西山,天边火烧云霞浸染,几只小雀在元府主院庭内的桂树枝上互相啄着对方,正闹得欢愉之际被一阵怒声吓得四方飞窜,只留下绿枝在空中上下轻晃。 “不行!简直是胡闹!” 元凛朝服都还未脱便被母女三人团团围住,听了元若妤的话后脸色一沉,危坐在胡床上大发雷霆。 “今日已经十七,二十三便是大婚之日,现在退婚,你是想让两家的颜面都荡然无存吗?” 元凛高声责问威容尽显,又转而对林氏道:“你难道不知这其中的利害?怎还纵容她说出此等荒唐之语!” 林氏瑟缩不语,元若妤紧蹙眉心凝视着端坐于高堂之上的父亲,不敢相信这是前日宠爱阿姊的他说出来的话。 “阿爷,你难道不疼阿姊吗?” 元凛冷眼看向她,声音提高几分:“这门婚事已是板上钉钉,再无更改可能,你就好生待在家中,等着送你阿姊出阁。” 他这番话让元若妤如鲠在喉,旋即又将她们都屏退了下去,只余林氏一人在屋中。 元若妤看着元若妤姣好的侧脸,斟酌后还是问出口:“阿姊,为何你始终是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你心中当真没有一句怨言吗?” 元若芙不转头,语气没有起伏:“你也看到阿爷的态度了,箭在弦上,不发便会倒戈向己。” 她忽然顿住步子,侧身捧起元若妤的脸,语调斯理道:“阿妤,你也准备准备吧。” 元若妤以为她在重复元凛的交代,松了气力,“阿姊竟这般看得开,今日还要让我替你选钗环,那妹妹也不多言了,后日定会风光送阿姊出嫁。” 二人在润芳轩前分离,她垂丧拖着身子往前,没注意到身后元若芙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直至不见。 迈过步障,荔儿与莫允兰已在厅中等候多时,她忽然想跟允兰单独聊聊,就把荔儿给支开了。 褪了履袜,元若妤拉着莫允兰躺上床榻,翻了个身趴在温凉滑溜的锦衾之上,她语气哀愁:“阿兰,有钱人家的女儿似乎对自己的婚姻一点儿话语权都没有。” 莫允兰联想方才她在玲珑阁那一番话,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压低了声音劝解道:“何止女儿,达官显贵家的儿女嫁娶都是身不由己的,阿若你也别太忧心了……” “可那是我阿姊,虽然我与她并不亲昵。”元若妤将脸凑至她眼前,“阿兰,你说阿爷将我寻回来是不是也是为了往后升官能有多一个筹码而已?” “嘘——”莫允兰连忙做噤声状,望了望窗外,“阿若你小点声,这若是让主君听见,你们父女间起了隔阂可不好。” 元若妤心道不在乎,却还是低了声音:“可阿爷这番行径已然让我有隔阂了。他千宠万爱的阿姊他都能狠心至此,更何况我一个刚找回来的女儿。” “你莫要赌气了,这都是你的揣测。” 元若妤躺平望着帐顶,喃喃道:“可是,我总觉得阿姊实在是冷静的太可怕了,就好像这件事根本就与她无关……” 莫允兰还想劝她却被一阵轻巧的敲门声给打断了,元若妤探头:“是荔儿吗?你直接进来吧!” 外面纤瘦的身影倍日光映在丝绵纸上,没有推门而入,莺莺道:“二娘子,婢子知云,我家娘子让我来向您传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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