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琮掀开一顶有别于其他营帐的黑布小帐篷,里头只燃了两支火把。 帐篷里的宁长策见祁琮来了,往边上退了一步,说:“殿下,这是前御史中丞的儿子。是在后山抓到他的,说是为了报当初亲爹被砍头的仇。他被臣抓住时还想自尽,臣将他打晕带回了。” 祁琮背手站着,昏暗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更显阴沉,“将他的手脚筋骨挑断,割去舌头挖空双眼,秘密关进天牢里。” 他侧头看向宁长策,对其耳语一番,要这名庄园刺杀的幕后凶手,迟迟无法落网归案。 听完祁琮的全部计划后,宁长策抱手行礼:“长策明白。” 祁琮转身离开帐篷,翻身上马往薛凤阿的营帐驰骋而去。 薛凤阿还没有睡,见祁琮掀帐帘进来还愣了一下,问了一句:“见过殿下。太子妃可好?” 祁琮点了下头,“无性命之忧。” 薛凤阿松了一口气,心想如果太子妃出了什么要紧事,太子估计得疯。 而后听完祁琮的计划以后,薛凤阿目瞪口呆地愣了好一阵,想来这太子妃虽无性命之忧,但状况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不然太子不会谋划出如此冒险的事情。 祁琮要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先是大搜隆季庄园,让幕后黑手产生惧怕之意;再安排买凶的伪证,随后展开在场官员的家族支收账簿搜查,逐渐扩展到州府的账簿搜查,借机寻出那笔巨额白银的流向。 最后,再渐渐扩展到严查官府贪污情况,肃清朝堂“蛀虫”。 他要好好利用这件事,让所有参与这场刺杀的人,一个不落地付出惨痛代价。 薛凤阿对祁琮的计策感到十分叹然。当初变法革新,太子就面临着巨大的阻力和危险;之后土地清丈一事,立足威望的同时也增加了更深的仇恨;现在又要查账和查腐,薛凤阿都不敢想象,太子接下来得面对多少魑魅魍魉。 见薛凤阿久久不回答,祁琮便问了一句:“怕吗?” 被震撼的薛凤阿回过神来,而后十分崇敬地掀起衣摆,以双膝跪地、双掌贴地、头磕在手背上的跪伏姿势,字如千钧重地说道:“臣,万死不辞。” 等所有事情都安排下去,并缓步进行时,已经是好几日后,他们也都回到了东宫。 姜雀灵中途醒过,痛地呜呜哭,很快又昏睡过去。 祁琮一得空就来看姜雀灵,将手中的公务能分出去就分出去,不能分出去就拿回翠华院处理。 她总是昏睡,祁琮已经问了李承平好几回是怎么回事。 李承平被问得烦了,直接摆脸,“殿下若是质疑草民的医术,还望另请高明。” “反了你是吧。”祁琮忍住想踹他一脚的冲动。 “太子妃又不像边关将士那般皮糙肉厚,休养两三日就能起来跑两圈。想必是她以往没受过这种罪,醒来时又觉得太疼扛不住,所以是她自己要保持这种昏睡状态,以躲避疼痛。” “可这一直睡着……” “当然不利于伤口恢复,可是又叫不醒。草民之前用过扎针刺激的方式,依然无法令她醒来,那能怎么办嘛。不然殿下摇醒太子妃,让她别再这么睡下去了?” “滚。” “好嘞。” 一日阳光明媚的午后,祁琮来到翠华院陪她,坐在她常坐那把玫瑰椅上,撑着手臂小憩片刻。 这一闭眼,他就梦见隆季庄园发生刺杀那晚,姜雀灵来来回回死了数次,更是有一回看到秦坚也死了。 祁琮惊醒,连忙转头去看趴在床上安睡的姜雀灵。 他深呼吸一口气,脸色苍白得很,伸手去探她脖颈处的脉。 等了一会儿,他才松了一口气,随后这口气又重新提了起来,他起身边往外走边冲着外面喊:“秦坚,秦坚!” 秦坚匆匆赶来,“在,殿下何事?” 祁琮看着精神奕奕的秦坚,脸色稍缓,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让御膳房做一碗冰镇酸梅汤送过来。” 秦坚抬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原以为他这么着急地喊自己是有什么要紧事,结果只是去御膳房传个话?而且这大冷天的,喝冰镇的酸梅汤? 不过秦坚也没说什么,应了声“是”,就转身离开了。 祁琮坐回那把玫瑰椅,合上眼抬手按了按眉心,缓缓压下汹涌的恨意与杀意。 虚幻空间里的系统,看到祁琮的好感度变动为:好感度-100000000、好感度-100000、好感度-99999、好感度+10、好感度+999999,好感度+99999999,好感度+1。 系统默不作声地饮了一口茶,侧头看了眼在木榻案桌上专心玩七巧板的姜雀灵,先一派好言相劝的姿态:“主人呐,你这天天靠【一用即晕】和来我这虚幻空间躲避疼痛,不太好吧?” 一说这个姜雀灵就来气,她扔下手中的那块三角木板,“个么真的很疼啊!再说我这【一用即晕】多到能开店售卖了,用一用怎么啦。” “那有什么办法嘛,明侦里就这个晕晕药最多啦。” “哎呀知道知道。”她没好气地捡起刚才扔掉的木板,继续低头拼起来。 “我最近开始看《高级系统成功秘笈》了,然后我发现了一件事。” “咩啊?” “如果连续不断地使用道具,除了重生节点会变得格外不稳定外,身体也会相应地受到一些损害。” “咩话?!”她两手拍在案桌上,刚拼好的七巧板又散了。 “相当于你背后的伤原本半月能好,现在可能需要一个月才能好。” 姜雀灵崩溃扶额,“救命……” “还有我刚才看了一下,你的【一用即晕】也不多了,谨慎使用哇。” “这么快?!” 系统“啧”了一声,“哪里快,你天天不是四次就是五次地用,你不算算自己连续用了几天了,还能有得剩你都得偷笑了。” 姜雀灵“呜哇”一声瘫倒在木榻上,“我不干了,我要回家!太坑了太坑了!” 系统便顺势问道:“话说,祁琮现在这好感度是什么情况?” “唔知啊。上回他离京,我就把这个技能关掉了。” “啊?” 姜雀灵坐起身,“啊什么啊。本身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就是幽微且复杂的。 如果将其简单化,变成单一的好感度变动,要时时刻刻盯着冰冷数值的起伏;那一切的言行举止,就会变得无比刻意和局促,这样根本不利于关系的长久发展。 索性把它关掉,自然地相处,过一段时间再看看就好啦,说不定还会有意外的收获呢。” 系统认同地点了点头,“主人就是主人,说得真有哲理。” 姜雀灵得意地摆了摆手,“哪里哪里。” 每日十五分钟的虚幻空间要结束了,系统连忙提醒:“主人呐,【一用即晕】的道具别再用了啊。” “知道了知道了。” 等姜雀灵离开后,系统起身走到木桌前,从笔架上拿起一支青竹毛笔,润了墨后在宣纸上写道—— 凡世种种苦痛 逃不过避不掉 还需自渡 方得圆满 * 姜雀灵这受伤,无论是宫里还是诸位大臣,都送了不少补品药材,祁琮都让黄总管点清入了库房,但并不打算用其中一样。 今日祁琮却忽然提起,要将盈心郡主送来的补品挑出来。 李承平一一查看了明沁送来的所有东西,然后确认有一味贵重的药材,浸了毒。这毒还是慢性毒药,而且量不多,若是不拿另一味药混合检出汤水颜色,根本查不出来。 祁琮又想起当初东宫婚宴的梦,和明沁在东宫安排的刺杀,随即动身前去郡主府。 彼时明沁正盘腿坐在塌上,自己跟自己下围棋。 一听祁琮来了,连忙穿好绣花鞋,还想去铜镜前看看自己今日的装扮得不得体。 没走两步,祁琮就已经到了。 明沁喜出望外,要过去挽他的手臂,“怀慎哥哥。” 祁琮却沉声道:“许久不见,规矩都忘了?” 明沁停下脚步,连忙规矩地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她行完礼,正要高兴地起身,又听祁琮冷声:“孤让你起了吗?” 这回她恭敬地跪在地上,低着头看祁琮脚上那双玄色绣金五爪龙纹皂靴,走到木榻前坐下,脚踩在脚踏上。 明沁柔声问道:“怀慎哥哥,明沁是做错什么事了吗?” 祁琮看了看棋盘上的战局,抬手从棋盅里捻出一颗黑子,然后落在棋盘上。 “李承平,你可认得?” “认得,他是怀慎哥哥的好友。”明沁紧张地咬了咬唇。 “还有呢?” 啪嗒,棋盘上又落下一枚黑子。 明沁双手攥紧裙摆,“善医术。” “你凭什么认为,他发现不了你的心思。” 黑子连线,将右上边的白子通通围杀。 许许多多的回忆翻涌而来,明沁咬唇哭泣,索性直接将心中所想一一道出:“怀慎哥哥,我一直想嫁给你,可你后来却娶了一个在外流落多年的乡野村女。 这桩婚事本来就是他们施压于你,你才会答应的。我原本想替你杀了她,这样你就可以不用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在一起。哪知…… 我知道你对我从来都是兄妹情谊,可是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对哪个女人像对我这么好过,只要要求合理,我要什么你都给。 我想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们会两情相悦的……我以为你不会喜欢太子妃的,可是你,可是你为什么——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明沁又想起中秋节那晚,在人山人海、烛光通明的桥上,甜蜜相拥的二人。 她抬手捂住脸,不停地哭泣。 祁琮沉默地下棋,等了一刻钟才说:“看在多年情分上,是去江南久居,不再回盛京;还是慈济寺礼佛忏悔,不问世事,你自己选?” 明沁惊愕地抬头,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你要赶我走?” “选吧。”祁琮落下最后一子,并不抬眼看她。 “姜雀灵,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她若再因你出了什么差池,孤要你以死谢罪。” 到了此刻,明沁心如死灰地闭上眼,任由两行清泪流下,“明沁随即动身,前往慈济寺。” 祁琮起身,抬步离开。 过了好一阵,明沁才扶着木榻边站起身,抬眼一看那棋局——黑子将白子杀得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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