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下这三人看起来风姿伟仪,气度不凡。其中一个身躯伟岸,相貌奇特,额骨从两眉上方高高隆起向两侧伸展至百会穴,形似龙角,目光凝视时有如虎望重山,大约三十来岁的年龄;另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长相儒雅俊秀,一表人才。还有一个年纪大些,长须飘飘,估摸五十岁出头样子,但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男子。
“告萧郎、小谢:鄙人岁数大了,不胜山路颠簸,有些疲惫,先去休息了。”那年纪大些的站了起来,显得身材尤其修长瘦削。
相貌奇特的人说:“辛苦沈兄!这次是萧某拉着你二位来的,让沈兄受鞍马之苦了。”
那年纪大点的人说:“佛道儒三教论难,天下智者汇聚一堂,如此盛事,岂能错过。倒是要多谢萧郎邀约鄙人同行。”
他优雅地弹弹衣冠上的灰尘,注意到我们在看他,便朝这边点点头。
我也点头回应,随即收回目光。
只听郑植低声说:“这些是萧齐人,其中至少有十几个身手一流的高手!”他的耳力又强过我几分,能听清那些人的低声交谈。
“萧齐人?”我诧异地说,“两国交战在即,这些南朝人冒险深入元魏做什么?”
要说民间来往,两国交好时还是比较频繁的,但现在是备战戒严之时,这些萧齐人还进到北魏腹地,是要冒生命危险的。而且一路这么多关隘,如果没有通天的手段,怎么能顺利通行?
“莫非是细作?”佛念和单良同时出声。
郑植摇摇头,“以我多年的斥候经验看来,这些人不骄不躁、从然自若,尤其是那三个华服人物器宇轩昂,当属人中龙凤,不可能是细作之流。”
我说:“如果是细作,目的地应该是洛阳,但这是通往代郡平城的路。”
梅虫儿一直在关注着那些萧齐人,此刻摇头说:“这三位了不得,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萧郎’指的是兰陵萧氏的萧衍,此人博学多才,琴、棋、书、画无不知晓,阴阳、续侯、卜筮、占决样样精通,弓马骑射、拳脚器械般般娴熟。还有一位‘小谢’就是出身陈郡谢氏、世代高门甲族的谢朓,文名卓著,诗作冠绝天下。他与前人谢灵运同族,并称‘大、小谢’!如果猜的不错,还有一位‘沈兄’就是沈约。他们三人同列‘竟陵八友’——‘竟陵八友’声名直追汉末‘建安七子’以及魏晋‘竹林七贤’,乃当世名士之首!”
佛念说:“别管他们,互不招惹。”
由郑植、双蒙二人主动承担轮流守夜的责任,以防意外。各人铺开毡垫,就这样席天幕地露宿。静夜悄悄,那群萧齐人也钻进毡帐休息,只留下两人值守。而不远处关隘城墙上燃起火把,又有传令声暮鼓声传来,那是守关将士在关闭城门。
此时天上一饼凸月当空,照得四野朦胧,单良又贴心地在寻香小帐篷外点上一盏“葛灯”。这种灯以细竹篾丝、铁丝为骨,以葛麻为面布,用丝线作经,麻线作纬,裱糊灯面,中间点烛火,可防风吹,又称“风灯”。
睡到夜深,我自然醒来,见七妹寻香小帐篷旁灯盏火光已熄。除了郑植盘腿坐在不远处一块草丛中一块巨大山石上,大家都在睡梦之中。
我也跃上山石和郑植并肩而坐。他并不转头,轻声问:“阿大,你还是想问我在赤堡中是否有所发现?”
我说:“如果没有难言之隐,你肯定不会隐瞒我。”
郑植说:“那日我隐身在赤堡,冯夙引领你和阿四上楼时,我就跟在后面。只是我并不知堡内人对我们有无恶意,所以并没现身。而我后来确实也是撞见了一个秘密,怕被义父知晓。在阿四发出召唤讯息之后,我就暗暗跟着冯夙的随从出堡,然后迅速赶到峪口和阿五、七妹汇合,和他们一起被冯夙随从迎进赤堡。”
我赞叹说:“还是你机警。你是用‘十二辰衣’隐身,不是用的隐遁术,所以就连巫姥的地狱耳都没感知到。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发现了什么秘密,让你这么紧张?难道是杀机或者阴谋?”
郑植摇头说:“不是杀机,也非阴谋,皇后确实是把我们当成亲信,义父更是待我们恩重如山。但是,这个秘密只能让它埋藏,阿大以后不要纠结此事了。”
“好!即使是情同手足,也是可以有各自心头隐密的,毕竟都是善意的保留,不会伤害你我手足情义!”我望着天上明亮的凸月。夜愈深月光愈加皎洁,俩人一时无语。
山野清风送来不知发自何处隐隐约约的笛声,又听到附近一声叹息。我们齐扭头望去,只见那群萧齐人营帐边,有人背负双手,和我们一样仰头看月,嘴里吟咏:
谁言生离久,适意与君别。
衣上芳犹在,握里书未灭。
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
常恐所思露,瑶华未忍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