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德挑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希缇亚，像是在观察着她，没有立即说话。 希缇亚瞥了一眼丹德手中的陨神余威，开口却问了另一件事情：“你是春雷会的会长吗？” 正在修补火焰之神灵魂的墨伊斯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更快地将神力灌注给破碎的灵魂。 丹德并没有想到希缇亚会问这个，不过这大概引起了他的兴趣，他点点头：“没错。” 在作为“安迪”的时候，他的嗓音是温和、清亮的。但现在，同样的嗓音多出了岁月和记忆的伤痕，显得低哑。 这倒是符合希缇亚对那个人的想象……等等，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希缇亚猛地想起自己在苏醒之前做的那个模糊的梦，就是这个声音说：【在这个世界，就算是神也会被抛弃。】 所以，【雷电与诡计之神】也是…… 希缇亚问：“你为什么还活着？” 丹德嗤笑一声：“那你为什么活着？希缇亚，我虽然没有亲眼看着你死去，但也听说了你的消息。你的贤者为了你……” 墨伊斯突然大声道：“希缇亚！当心他说的话，他曾经执掌着【诡计】的权柄！” 希缇亚皱眉：“曾经？你现在不是神明了吗？”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啊，生命。”丹德抬了抬手，火红的光点在他手中摇晃，“世界上已经没有旧日的神明了，就算是你，现在也不是。” 希缇亚却摇头：“是不是神明对我来说不重要，无论作为神，还是人类，并不会使我的目标产生动摇。但是你，丹德，你很在意不是神明这件事。” 希缇亚并没有过去关于丹德的任何记忆，她只是根据自己的猜想进行推测：“你找陨神余威，也是因为这个？难道那些……能够让你再次成为神吗？” 但她大概说中了丹德的伤心事，他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如果你记起被信徒亲手推下神坛的事情，你会变得和我一样！” 他不打算拖下去了，将陨神余威收起来，顷刻后退：“你说对了，我是春雷会的会长，所以你们难道觉得我是自己来的吗？” 话音未落，五六个黑影出现在岩洞口，直冲墨伊斯正在修复着的灵魂。墨伊斯腾不出手，眼看着凶神恶煞的人靠近，眼中弥漫起黑雾。 “铛！” 未等墨伊斯快速召唤出黑雾，熟悉的白色权杖却突然挡在他面前。墨伊斯一怔，就见情急之下希缇亚把权杖当剑使，竟然使用武力挡住了那几个人。 “抱歉，实在来不及。”希缇亚对权杖道了声歉，也不管权杖回不回答，盯着丹德趁机离开的背影，伸出权杖对准他：“【逝水归流】——” 记忆的流水喷涌而来，将一脸阴沉的丹德，以及使用神术的希缇亚统统卷了进去，眼前场景飞驰变化—— …… 他们身处一片火海，过去繁荣热闹的城市已经彻底变成一片焦土。火焰与战争之神站在火海中央，火红的长发如同火焰向上燃烧，即便身上流淌着发光的神血，染脏了红色的战甲，他仍然看上去十分兴奋，脸上已经与血污不分彼此的红色纹章隐隐发光，他举着巨剑劈砍冲向他的人和天灾。 这时，一道雷光突然劈开天上锈红色的烟云，将昏暗的天空撕开一片缝隙，丹德落在火焰之神的旁边：“喂，恩弗莱斯！” 名叫恩弗莱斯的神明看到他，眼中兴奋的战意被错愕取代了片刻：“臭小鬼，你来干什么？这里就要毁灭了！” 此时的丹德身上还能感受到明显的属于神明的威压，他的雷光也如同能够照亮黑夜般耀眼璀璨。看上去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神明说道：“所以我来看看你什么时候死。” “臭小鬼。”恩弗莱斯骂道，“我怀疑你根本不是因为代价，你就是想说这种令人生气的话！” ——无法说出令人愉悦的真心话，是属于这位诡计之神的代价。 丹德既没肯定也没否定，不耐烦地说：“你走不走？天灾很快就要吞噬这里了。你不走我走了。” 恩弗莱斯大笑，再度向外劈砍出他暗红的巨剑：“你走吧，小鬼。我终究是要在战争中死去，这正合我意。” 他动作停下，深深地看了丹德一眼：“倒是你们，你们不会享受战争，还是好好活下去吧。” 丹德说出了他在来时听说的讯息：“修享受杀戮，他和维赛特的状态也很糟糕。” “嗬，光明？他爱咋咋地。”恩弗莱斯一下子变得无所谓起来，“但愿他不要和我死在一天，我不要和他共处一片星空。倒是维赛特，可惜了。” 丹德又问：“你真的不走？” 恩弗莱斯赶他：“快点滚，婆婆妈妈的小鬼，要是让你说出是你姐姐派你来救我的，我可就真的不想死了！” 丹德停顿了一下，嘲笑着翻了个白眼：“哈，你想得美。我姐姐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他否定得快速，但恩弗莱却怔怔将目光放在他脸上，片刻后低头，低声道：“我就当是你代价发作吧。莉珀芙蕾兴许真的能够想起我，她那么仁慈和善良。” 丹德似乎用力磨了磨牙，又说：“你想太美了，莉珀芙蕾说过，你既不懂和平，也不懂爱情，你只是想占有她而已。” “对我而言，占有就是我的爱情。”恩弗莱斯龇出一口白牙，“她说得对，我和她注定无法互相理解，但我爱她。” 丹德瞪大了眼睛，恩弗莱斯已经背过了身：“说完了吧？快走吧，丹德小鬼。” 火焰阻挡了丹德的前路，他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无法说出口。最终他说：“再见，恩弗莱斯。” “再也不见。”恩弗莱斯挥了挥手，就像火焰摇曳着走向毁灭。 …… 生机勃勃的生命神殿，少女模样的生命之神希缇亚躲在爱情之神的背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大步走进神殿里的人。 那个人有一头不太安分的红发，以及格外白皙的皮肤，白到能看清脸上的血管……哦，不是血管，是造型像火焰一样的纹章。 恩弗莱斯一进来，就看到了爱情之神以及躲在她身后的希缇亚，挑了挑眉：“这么胆小？怎么和雷瑟拉尔一样。” 爱情之神莉珀芙蕾，有着如同绸缎一般光滑美丽的金黄色长发，眼睛是淡淡红色，如同红宝石一般，容颜让世上最美的花朵也要自惭形秽，她妩媚动人，却慈悲为怀。 然而对着恩弗莱斯她却淡淡的：“战争让生命感到战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希缇亚躲在莉珀芙蕾后面，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朝恩弗莱挥了挥手：“你好，恩弗莱斯。” “你好，希缇亚。”恩弗莱斯回答，接着对莉珀芙蕾说：“接下来你就会说，和平与战争永远无法相容。” 莉珀芙蕾没有说话，默认了他的话。 “但战争永远渴望和平。”恩弗莱斯笑着说，“所以我爱你，莉珀芙蕾。” 莉珀芙蕾摇头：“你不懂爱情，爱情不是占有。” 恩弗莱斯回答：“但我想占有你。” 希缇亚在莉珀芙蕾背后听了半天，实在没办法完全明白他们两个说的话，于是悄悄回头，果然看到了躲在廊柱后面盯着她看的墨伊斯，朝他粲然一笑。 墨伊斯的脸一下子红了大半，莉珀芙蕾有所察觉，回头看向希缇亚，以及慌忙从廊柱后消失的小贤者。 廊柱后面有她熟悉的甜蜜气息——莉珀芙蕾弯了弯眼角，然后又看向自己身后，可惜，这里完全没有呢。 …… 希缇亚猛地睁开眼，看到了把她护在怀里的墨伊斯。 她眨眨眼，赶紧看向四周：“丹德……” “他离开了，还有春雷会的人。”墨伊斯回答，“你让他回忆起了过去，或许他自己都已经把那些忘了。” “忘了吗……”希缇亚垂下眼帘，片刻默然后，抬起脸亲了一下墨伊斯的嘴角，认真说，“从现在开始到之后的，我不会再忘记了。” 丹德不应该忘记他的过往，希缇亚也不可以，她捏捏自己的袖子，似乎还能摸到莉珀芙蕾光滑的衣角。 当初，她只隐隐约约看到廊柱后墨伊斯慌张的红脸。 现在那张脸的主人已经不会因为一个笑容就满脸通红，他会直接俯下身亲回来，然后笃定道：“没关系，我都记着。” 希缇亚终于放松地笑了，记忆带给她的影响渐渐减弱。她从墨伊斯的怀中站起来，望着那团被墨伊斯勉强粘在一起的灵魂。 天灾时代最初因信徒与天灾陷落的神明，祂到死都在享受祂喜爱的战争，最终祂的灵魂片片碎裂，无法拼接。 希缇亚拿出繁星灯，轻声念出祂的名字：“恩弗莱斯。” 红色的灵魂听到了呼唤，“嗖”一下冲进了灯里，可惜不太利落。随后希缇亚抬头，看到火热的岩浆中出现了一个比修和维赛特更加模糊的身影，他始终背着身，举起手挥了挥。 墨伊斯听见希缇亚小声说：“再见，恩弗莱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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