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神明啊（1 / 1）

但刚刚死里逃生的神明与贤者并不知道主城已经陷入了混乱。他们已经稍微变换了装束，进入了勃加努尔区的一座小城。

勃加努尔区的城市与圣希伦区的城市完全不同。没有高大宏伟的洁白建筑，而是一排排密集的低矮石屋，时不时会有某间房子从道路一端横插出来，挤占了原本就狭窄的道路。

如果让圣希伦的城市规划师看看这里的街市，大概会当场发疯那种。

不过这里的人们倒是生活的很自在，十分习惯地挎着篮子背着行囊在已经被人隐藏起来的道路上挤着。

洛伦显然也习惯了这种行路方式，深知比希缇亚他们想象的要更加习惯一些，因为路上时不时会遇到有人和他打招呼，似乎十分熟络。

洛伦小队一路带着希缇亚他们来到一座偏僻的小旅店，推开门和老板打了声招呼，就带人上了阁楼。

阁楼看起来像是个简易的会议室，正中央一张大桌子，以及一大堆椅子，墙上挂着的地图已经被标注了很多记号。

空间不小，但容纳这么多人还是显得有点拥挤。洛伦等希缇亚他们几个人都进去之后，就体贴地点了点头：“这里说话不会被别人听到——我们就在一楼。”

希缇亚道：“谢谢你，洛伦叔叔。”

洛伦听了这个原本没什么问题的称呼，觉得哪里都是问题。他别扭地抓了抓头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干巴巴地说了句：“别放在心上。”

早在离开之前，他们已经全都了解希缇亚等人的身份了。

除了在神启之地中断了条腿的药剂师费尔曼世界崩塌般的大呼小叫起来，洛伦小队的其他人一致动手捂住了他的嘴，以沉默表示他们的震惊。

混血人鱼亡灵法师巴里再度确信洛伦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神奇血统。

斑驳古旧的木门被带上，所有人各自找了个椅子坐下，然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妖精坐不下椅子，所以她坐在桌子上，四下看看，问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没人理他，妖精娴熟地自问自答：“好吧，你们太累了，需要休息。”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希缇亚最终开了口，她从刚才就开始疑惑。

亚尔林已经再次变成毛茸茸的小龙被她抱在怀里，体型变小后它似乎脑子也变小了，不安分地招猫逗狗。

妖精灵活地躲过亚尔林一扇陡然伸长的翅膀，那翅膀随后被希缇亚暴力按了回去，亚尔林奶声奶气地“嗷”了一声。

“我叫多拉，请不要叫我妖精！”妖精多拉对亚尔林叫道，“一把年纪的龙还要装嫩，辣眼睛！”

“嗷——”亚尔林张大嘴巴。

希缇亚一手将它的嘴捏住，说回正题：“多拉？”

多拉立刻彬彬有礼地回身：“是的，我的神明。”

希缇亚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还不太习惯这个称呼，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多拉愣住了，连连摇头：“这可不行，大人，随意称呼您的名字是我的僭越！”

“那你把这当做我的，呃——”

“旨意。”墨伊斯提醒。

希缇亚无奈点头：“对，旨意。”

“……如果您这是您希望的话。”大概是看她实在太过勉强，多拉最终还是松了口，“希缇亚小姐，我是特地来帮助您的。”

希缇亚一愣：“帮助我？”

兰塔突然懒洋洋地笑了笑：“妖精一族都是知恩图报的。”

“是的。这是妖精最可贵的美德。”多拉飞到希缇亚的面前，希缇亚抬起手，妖精愉快地坐在了她的手指上，轻飘飘的，就像一片羽毛。

“曾经是您从可怕的洪水中拯救了我们，希缇亚，所以在您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来回报您的恩情。”多拉动情地说，“或许您已经没有了记忆，但就算是从史书中，您也能读到发生在天灾时代时的一次旷世的洪灾。”

希缇亚尚且有些空白，薇琪尔不太确定地回答：“阿泽瑞纳大洪水？”

听到名字，希缇亚想起来了。尽管荣光时代以前的记载十分稀少，但阿泽瑞纳大洪水仍然作为一场巨大的灾难被世界留下痕迹。那是一场发生在科尤斯区与勃加努尔区交界的一场大洪水。高山崩裂，河水倒流，大片大片的平地被洪水淹没，连带原本在这里安家的种族。

个头大一些的种族在洪水来临之前就逃离了这里。然而体型微小且魔法微弱的妖精族，留守了他们热爱的家园。

妖精是一种极其热爱家园的种族，在这一点上他们比精灵更加极端。妖精无论走到哪里，最终都会回到家园。如果家园被毁灭，他们大概率会决定与家园共存亡。

“当时，您不顾安危，只身来到被洪水和天灾肆虐的地方，隔绝了洪水，拯救了我们。”多拉说着说着流下了眼泪，红眼眶红鼻头，加上她的红衣服红帽子，彻底变成了一个红色的小人。

希缇亚拿哭出黄豆大眼泪的小人没什么办法，不过多拉令人省心地自己停止了哭泣，兴致高昂地在希缇亚手上跳了起来：“所以，妖精们派我来帮助您，您之后的旅途，请允许我与您同行！”

希缇亚疑惑：“之后的旅途？”

她于是看向墨伊斯、兰塔和艾泽维尔，果然他们看上去都没什么反应，大概是知道这回事。

希缇亚怀疑他们甚至从一开始就知道多拉是来干什么的。

墨伊斯适时开口，不过不是为希缇亚解释旅途的事，而是先皱眉问：“你跟来能做什么？”

多拉可不怕他，论岁数她也不比这些老妖怪小多少岁。她立刻回嘴：“至少我还可以说话给希缇亚解闷——如果她需要的话。不，她一定需要，和你这个闷葫芦一起旅行，不论是谁都会憋死的！”

墨伊斯将视线从多拉身上挪到了希缇亚脸上。

希缇亚看着他的眼神，终于从心里反应出来了一点点不好意思，只看了一眼就快速移开。

所以她当然没看见，墨伊斯的眼神暗了暗。

兰塔将这一切收入眼中，乐见其成地打算让他们自己解决，并且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对了，还没有和希缇亚讲接下来的事呢。你已经得到了光明和黑暗之神的灵魂，对吧？”

他们显然都清楚这件事。对于自己的“贤者”，希缇亚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于是把繁星灯拿了出来，放到桌子上。

“啊，果然是这盏灯。”兰塔笑了笑，“当年墨伊斯可是考虑了很久才决定把它藏在那里的，是吧艾泽维尔？”

艾泽维尔不苟言笑地点头：“是的。”

希缇亚则惊讶，并且顺利地转移了注意力：“墨伊斯藏的？”

“是的，就是它和‘接下来的这场旅途’有关。”兰塔点头，胳膊捅了捅墨伊斯，“墨伊斯？你自己说？”

墨伊斯闷闷地说：“你说吧。”

似乎情绪不太高的样子。希缇亚疑惑。

兰塔险些忍不住笑意，故意忽视了墨伊斯：“好吧，你真懒。”

包括一直在发呆的柯莉丝在内，所有人都无奈且鄙视地望向了他。

这个无时无刻不在神殿门口长椅上睡觉的家伙，到底是以什么样的道德感说别人真懒的？

饶是兰塔，也为这种极度统一的情绪折服：“好的，好的，我真懒。”

“你快说！”薇琪尔急不可耐地说。

兰塔看她：“急什么？反正最终都会说出来，而且和你也没什么关系。”

薇琪尔一愣。希缇亚也疑惑了：“我们不是一起去？”

艾泽维尔道：“当然不，这么多人太显眼了。”

兰塔一笑：“没错，不管你信不信，现在我们一定已经成为了法斯纳大陆头号嫌疑犯了。有趣吧？那群家伙在神殿中供奉着神明，却同时把神明追杀得满世界跑。”

薇琪尔拍桌子：“你说不说！”

“说说说说说。”兰塔投降，“简单来说就是，教廷那群人已经打定主意要把我们弄死了，如果不做好准备的话，我们迟早会成为轨道重合的小行星。”

众人疑惑。

“——撞得稀碎。”兰塔说，“所以，不能被对方搞死，就要搞死对方。繁星灯和神明的灵魂就是搞死对方的方式。”

薇琪尔忍不住了：“你是生命之神的贤者，一定要说的这么血腥吗？”

兰塔说：“如果你想起更多的过去，就会知道我的用词已经足够温和。生命的含义除了赋予，当然也包括毁灭的权利，只有毁灭才会留下余响。再说了，不管我怎么说，教廷那群家伙都是不合眼就不死心的，不是吗？”

薇琪尔嘴张了张，说：“可是，就算是神明，也没有擅自决定别人生死的权利。”

“如果你置身事外，当然可以这么认为。”兰塔耸了耸肩，“但是，那群家伙认为他们有权利决定我们的生死。甚至是神明的生死，希缇亚的生死。”

薇琪尔立刻改口：“那不行。”说完开始懊悔，自己的反应太不假思索了。

兰塔“哈哈”一声：“谁让这个世界没有保护神明权利的法令，如果有，我或许不会这么血腥。好了，谁现在还有问题吗？”

没人提问。兰塔点头，看向希缇亚：“繁星灯和神明的灵魂。希缇亚，你接下来的旅途，就是带着繁星灯，找回旧神失落的灵魂。那能让你恢复力量，并且想起过往。只有拥有真实的记忆，你才有权利作出决定，刚才的话只是我的观点而已，你可以当没听过。”

希缇亚从刚才就有些怔愣。她听得出，教廷的目标也许是杀了她，而她的“贤者”们正在谋划着的，是为了让她突出重围，兴许还要结束过往的仇怨。

可是这些对她来说一点实感都没有。她现在仍然只是一个审判者，一个学员，来到遗迹冒险，勉强想起了两个陌生的故人，然后被追杀，在逃难。

她既不了解繁星灯和神明的灵魂，也不明白教廷干嘛要杀了她。她完全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神明，而她的朋友、倾慕的人是她的贤者、扈从。

她不知道该怎么踏上这次旅途。

希缇亚望着造型精美的繁星灯发呆，在正常的光下看，中间的琉璃是唯美的深蓝色，只有底部有一点点金色的光亮。

但她的朋友们看出了她的迷茫。

无论希缇亚是否这样认为，他们也足够了解她。

“……希缇亚。”薇琪尔戳了戳希缇亚，“你还好吗？”

她虽然也没记起多少，但毕竟……最大的责任不在她身上，她没那么大压力。

“我……”希缇亚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所有人的目光都关切地望向她，兰塔有些懊恼自己说得太快太多，没有给希缇亚足够的消化时间。多拉刚才起已经从她的手上挪到了肩上，妖精伸出细细小小的手指，碰了碰她的脸：“希缇亚，不要害怕。”

希缇亚扭脸看她。

小人的笑容就像她的颜色一样温暖：“就算你不打算去旅行也没有关系。”

墨伊斯迟疑片刻，握住了她的手：“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可以离开这里，或者躲起来。”

兰塔立刻点头：“没错没错。你不要有太大压力。”同时他在心里痛骂几个把责任推给他的队友，这两个人一定是故意把自责的滋味扔给他受的！

艾泽维尔也点头，他不太擅长安慰人，更别提安慰神，所以点头附和：“没错。别担心。”

看到他们这样，希缇亚也有些不自在了。她摇了摇头：“我没有不愿意，我总该知道过去发生过什么。这也是你们给我创造的机会，不是吗？无论是作为什么身份，我都不想浪费你们的努力。”

按照她的猜测，从她“死去”的那一刻起，她的贤者们恐怕就开始计划了。

墨伊斯摇头：“你不需要为了这个……”

希缇亚对他笑：“我很愿意为了这个，墨伊斯。”

她的笑容太明媚太柔软，墨伊斯有点被闪到了眼，不说话了。

希缇亚微微低头，另一只手揉了揉也在抬头担心地望着她的亚尔林。据说这家伙明明会说话，但出于某种龙族的骄傲，不愿意口吐人言，导致现在干什么都要人猜的状况。

“我只是有点担心，我应该怎么去……做一个神明。”希缇亚声音越来越小。如果是别的事就算了，让她现在立刻当回前世的异端都没这么大障碍。但是要她从一个人，变成一个神，还是明面上全世界唯一的信仰，这也太，太可怕了！

不过这个问题，倒是让其他人如释重负。

兰塔笑了笑，秉持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找补，他走过来，单膝跪在希缇亚身旁。

希缇亚被他吓了一跳，想要站起来，然而被两边墨伊斯和薇琪尔齐齐按住。亚尔林从她怀里跳出来，到了薇琪尔怀里。

“您不需要去思考这个问题。”兰塔执起她一只手，并且在墨伊斯随时准备杀人的目光中只握住了一点点手指尖，“您就是生命本身，您的一切所作所为，皆是神明。”

兰塔的笑容比起平日的懒散，多了一些很少能从他脸上看到的温柔与仰慕。

作为世外的旅人，兰塔对他的神明的态度始终让其他人捉摸不透。比起神明，他似乎更多把她视为恩人。

“无论是曾经纯真又狡猾的您，还是后来博爱圣洁的您，亦或是现在，看上去像人类一样的您，都是生命本就该有的模样。人不是一成不变的，神同样也会成长。您现在所获得的一切，都是一位神明成长的结果，是属于您的宝藏。因此，您所作出的决定，也是属于神明的决定，无需犹疑，希缇亚，我们会跟随您。”

他将希缇亚的手指贴在了自己的心脏，虔诚地闭上眼。

“——我的神明。”

与此同时，其他三位贤者加上多拉，都站起来将右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连亚尔林也朝她低下了头。

柯莉丝犹豫片刻，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希缇亚看着他们，脸上有微微的惊讶，但没有那么震惊。片刻，她的眼角弯起，稍稍歪头，朝他们所有人露出了笑容。

“嗯，我明白了。那就继续跟我讲讲，接下来的旅途吧！”

兰塔释然，总算觉得心里的愧疚感少了一点。还没等他自己站起来，一只手突然恶狠狠地把他扒拉开，似乎已经忍了很久了。

兰塔：……墨伊斯这个没救的恋爱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