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缇亚本以为墨伊斯会带她回家，或是去办公室特训。因此当她睁开眼，看到云浪翻滚、白鸟朝日的景象时，惊讶地“咦”了一声。 他们现在站在神殿最高的尖顶之上，纯白砖瓦日日经高风吹拂，仿佛超脱了地面人头攒动的世界，真正接近了神明。 风吹起希缇亚的头发，吹动了她左耳上的耳坠。墨伊斯的视线依次划过晃动的紫水晶以及发丝中露出的耳尖，靠在身后的墙上，望着希缇亚的背影。 “墨伊斯，这里……” 希缇亚回头，猛然撞上墨伊斯的眼神，怔住了。 倒是墨伊斯神色如常：“嗯？” 斜阳从一侧缓缓落下，金红的余晖落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金边。 墨伊斯出现的地方似乎总是庄严的神殿，或是神秘幽暗的危险之地。这似乎是希缇亚第一次见到他站在夕阳之下。乌黑长发被风吹起，深蓝色眼眸融化了冰冷，仿佛海洋无边温柔。 希缇亚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墨伊斯看到她的样子，眼角似乎弯了弯，没问她想说什么，而是说：“你刚才心情不好。” 心思被说中，希缇亚也没想对他遮掩，点点头：“我……看到莉莉丝变成那样，不太好受。” 她看得出，莉莉丝本是十分虔诚的信徒，只是因为想要复原女神的画像，被春雷会利用了。 这和前世的她有些相似。无疑她们的结局也是相似的，一个因神罚而死，一个信仰崩塌而余生疯癫。 墨伊斯朝前几步，和她一起站在栏杆边，并肩看向斜阳笼罩下的神殿：“她的行为冒犯了女神，注定会成为异端。” “这是你所想，还是神殿的审判？”希缇亚也不知为什么，突然问他。 墨伊斯静静看她：“别人都说，我的代表着女神与神殿的意志。” 希缇亚与他对视：“不，你和教皇的意志不同。因此和神殿不同，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如同她想知道前世，墨伊斯为什么会来为她送行。 几只白鸽从他们头顶飞过，落下一片纯白羽毛。墨伊斯伸手接住，叹了口气：“我的想法就是，这一次神殿的审判与我的意志相同。” 希缇亚微微皱眉，有些不解。 “并非因为她违背了【不可直视神】的教义。虽然她的确是女神的信徒，但她同样也伤害了其他信徒，枉顾了生命。”墨伊斯说，“生命代表女神的信仰，莉莉丝·卡罗尔背叛了生命，也就背叛了女神。无论是神殿，还是我，都不能容忍。” “认清自己成为异端的事实，是对她的惩罚。”墨伊斯手心白光闪过，那片羽毛变成了一只小小的白鸽，蜷缩在他手里，左看右看。 希缇亚沉默片刻：“那，如果是我成为异端，你也会这样想？” 问出口的刹那，她突然有些后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种愚蠢问题。 本身她第一次出现在墨伊斯面前就是以在逃异端的身份，算是有前科了——墨伊斯不会怀疑她吧？ 然而墨伊斯摇头：“你不会。” “啊？”希缇亚一愣。 墨伊斯转身，一手执起她手，将白鸽放到她的手心：“你和我一样，以生命为信仰。你永远不会背离生命。” 他语气笃定，仿佛在说什么天经地义的事实。 “只要你认为背叛的，就应称为异端。只要你认为无辜的，就无罪赦免。” 希缇亚抱着白鸽，沉默一会儿，突然问了个无关的问题：“听说，神殿亲自找回来的眷顾者都会成为祷者？” 奥诺兰纳中经常能听到类似说法，眷顾者获得更多女神的眷顾，由他们主持的祝祷往往能获得更多女神的祝福。 墨伊斯不置可否，只说：“我是录者出身。” 希缇亚惊讶看他。 久负盛名的大神官，曾经是侍者中最没有地位的录者。这种事情恐怕如今神殿中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 墨伊斯摇摇头：“我想留下被遗忘的过去。被遗忘的……神史。” 太阳消失在起伏的屋顶中，希缇亚笑了笑，用力抬手，鸽子展开白色羽翼，“扑棱棱”朝天际飞去。 希缇亚脸上已经没有任何纠结，墨伊斯见状，刚想带她回去，却见她突然捏起他的袖子，凑近闻了闻。 墨伊斯一时被她的动作搞得不知所措，满脸错愕。 然后就见希缇亚仰起头，眨眨眼睛，刚想开口，就对上墨伊斯的脸。 此时他的表情比起平时略显变形，希缇亚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那么一点点不妥，后退几步想溜。 显然墨伊斯比她反应更快一些，伸手扣住她的肩膀：“闻什么？” “没什么。”希缇亚张口狡辩。 墨伊斯信了就有鬼了，看看自己的袖子。他的衣服一向是有人洗好送来，他从来没在意上面能闻出什么。 于是，墨伊斯声音微冷：“你在戏弄我？” 据说，墨伊斯在审判之中发出的声音，就算是自幼穷凶极恶的异端都会吓得当场大哭。希缇亚前世没体会过那种恐惧，但这不耽误她现在被吓到。 希缇亚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您身上的味道和亚尔林很像！” 下意识用了敬语。 墨伊斯困惑了。 原本他就是想吓吓希缇亚，结果最终听到的答案实在太过处于他的意料。 ——也太过让他无法承认。 见墨伊斯已经把嫌弃挂在了脸上，希缇亚猛地想起这一人一龙不太融洽，慌忙改口：“不不不，我是说您和亚尔林给人的感觉很像！” 墨伊斯的眉皱得更紧。 把他和那只只知道吃的小龙崽子比？ 希缇亚慌慌张张再次改口：“不是不是，我是说……” 她正绞尽脑汁想怎么把越描越黑的话圆回来，突然鼻尖被捏住。 墨伊斯看她的眼神十分无奈：“既然回来了，龙自己养。”不然都跟他混了味儿了。 希缇亚赶紧点头，在墨伊斯手指拿开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什么东西，定睛一望。 “墨伊斯，这是……我送你的维赛特之眼？”希缇亚瞪大眼睛，指了指墨伊斯无名指上的戒指。 原本圆盘一样的维赛特之眼被他变成一个小小指环，暗紫的光泽反射出精致的花纹。 墨伊斯看看自己的手，点头：“这样方便。” 的确有些魔法师为了方便，把常用的东西变成别的形状随时带在身上。可是变成戒指还带在无名指上……这个行为的含义，在全大陆似乎还挺统一的。 但希缇亚瞄了一眼墨伊斯神色，发现他脸色如常，没有一丝觉得不妥，顿时觉得自己小人之心。 像墨伊斯这种把全部身心献给女神地这种人，戒指戴哪个手指上一定都没什么所谓！ 如果什么时候真的有不知所谓的人打扰墨伊斯，说不定还可以把这个戒指当借口挡一挡——虽然“戒指”是她送的。 这点上，希缇亚对自己充满自信。这是墨伊斯对她的信任，相信她不会因为这个戒指的位置就怀疑墨伊斯的诚心！ 但不知为什么，此时的墨伊斯不停地将眼神在自己的手和她的脸上打转，却什么都不说。 希缇亚还是觉得耳朵发烫。为了避免让墨伊斯看出来，她赶紧转头看风景，发现这个角度竟然能够看到神殿门前广场上的女神像。 她此时不太清醒，把脑海里第一句话脱口而出：“墨伊斯，我感觉女神一定长得很美。” 说完，突然想起教义【不可妄议神】，她猛地捂嘴，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不长脑子。 之前也就算了，现在可是在大神官面前！在大神官面前违反教义，不就是在狱卒面前逃狱！ 正当她考虑是逃跑还是原地认错，却听墨伊斯回答：“嗯，我也觉得。” 在她背后，墨伊斯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希缇亚身上。 …… 继《学院小报》报道了那个涉及神明的委托任务之后，还不到一个月，小报销量再度暴涨。 小报编辑部，主编克罗索斯翻看着手里最新一期小报，抬头看了一眼其他人因为销量而喜气洋洋的脸，啧啧两声：“不是我说，这位希缇亚·莱纳斯学妹，是有什么爆火体质吗？每次关于她的报道都能引起这么大反响。要不我们派个人24小时盯梢她吧？这样报道头条就不用愁了！” 偶然路过的柯莉丝显然不太喜欢编辑部里到处都是纸的杂乱环境，长腿迈过地上一大摞废纸，优雅靠在桌边：“你忘了她住在哪了？” 说起这个，克罗索斯“啪”一下扔掉手中小报，神经兮兮地问：“不会吧，她难道真的跟大神官住一起？” “她自己说的。”柯莉丝耸肩，然后指了指克罗索斯，“我警告你啊，你可别把这个写进你的头条，不然这个编辑部以及《学院小报》四个字一定会立刻从奥诺兰纳的历史中消失。” “这我当然知道。关于她，我也只敢报道她在侍者候选人名单里这种事。”克罗索斯一摆手，编辑部里其他学员差不多都下班走了，他也把东西往介具里一收，“侍者考核就在明天，我不要命了？报大神官的头条？” 说着，他偶然扫过柯莉丝腰间，眼神一凝：“高级魔法师？” 柯莉丝扬扬下巴，没有否认。她的腰间正别着她的魔法师徽章，蓝底，三条横线。 克罗索斯神色不似刚才轻松：“这么说来，你是我的有力竞争对手了？” “不出意外的话，侍者三初席之中，应该会有你我的位子。我来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个。”柯莉丝笑笑，抬腿向外走，“放心，我的高级魔法不太熟练，首席还是你的。至于第三席是谁，明天见分晓咯。” ——不远处，希缇亚从耳边取下从商会外的集市上买的监听介具，确信终端的魔法痕迹已经从柯莉丝身上消失。 “三初席之二……”希缇亚略显苦恼地挠挠亚尔林的脑袋，“全是高级魔法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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