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斜着身子往旁边一窜,鞭子破开黑雾,瘴砂向外飞溅。 他脸上和手上都挨了砂子,热辣辣地疼。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他的眼睛被瘴砂穿了个透,血汩汩涌出,好不吓人。 瘴砂却不带血痕,重新在空中凝结成雾,缓缓回到阴书儿掌心。 她呼呼往左掌吹气,从地上跃起,眼疾手快,在夏清喉头上割了一道,不深不浅,稍有不慎就会因为流血过多死亡。 夏清躲闪不及,半边脸带左眼,是又麻又疼,视野模糊,又白白吃了阴书儿几道剑招。 阴书儿纵声笑道:“回去找你的主子,叫她提头来见,不然你的瘴毒可解不了。” 他不敢恋战,尽力抖开鞭子,往剑光稀疏处一挣,就急急下山了。 月色归去,如鸟过翼。 夜雨打在荆棘上,路面湿滑,夏清的背影像一只寻找主人庇护的狗。 他的主人,当然不会为了一只狗在夜半上山。 阴书儿坐在床上,暖香融融,蒸蔷薇的香气就像读秦观的词,轻柔如梦。 她在想金包银。 对金桃来说,庶妹金包银是代替她选太子妃的人。 但是做了太子妃之后,也不是所有太子都能当上皇帝,太子妃做皇后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金桃把金包银推出去,只不过是应付选妃的人数。 自己如果支持金包银做太子妃,最好能让她一直稳坐在后位上。 不然,就亏了嘛。 她摸着下巴,判断金包银当皇后的素质。 皇后她是没当过,但怎么当领导,在前世的网络里,她还是学到一点。 领导的重要素质之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被人抓到错处,领导的位子才能坐得稳。做领导,首先要做个木偶泥胎。 金包银显然没有这种素质,不是人人在十几岁就做得了薛宝钗。她胆子小,记仇,固执,怎么看都不是太子妃的好人选。 尽管这样,她还是值得一试,虽然不是十分的人才,但是有上进心,肯学。 能在金桃的打压下,还早起看书的人,阴书儿多少会给她一些尊重。她不是贤后的人才,貌美而工心计,说不定时运到了,就是祸国妖后的人才。 至于金桃,阴书儿并不担心。 只要金桃想让金包银代替她选太子妃,那她肯定会得罪自己最大的靠山贺兰郡主。 阴书儿要做的,就是扯虎皮作大旗,假装她是比贺兰郡主更大的靠山。 明面上她是山月寺记名弟子,和皇帝也叙的上师叔祖的辈分。 背地里,她还有狐族人脉——一只被剖了妖丹的狐妖古月。 腰下的木牌随风晃了一下,倒是把这个忘了,到时候和小姑娘吹嘘一句,自己在富贵门也说得上话。 包装一下,从九品的承节郎的孤女,来头也是不可说啊。 阴书儿把木牌和花月宝鉴放到床上,拂去镜面雾气。 古月从镜子里探出头来,绿眼睛眨啊眨的,就像在看沙子里的一颗珍珠。 “主人,我爱你。” 它比划着爪子:“有个大黑乌鸦飞进来,跑到我身体里,本来想找那只黑猪帮忙,那猪不知道睡哪儿了。” “我只好出来,然后看到了主人。” 阴书儿想摔了镜子,她平静道:“你是中了蛊。” 古月道:“我中了您美貌的蛊。” 阴书儿把古月按到镜子里去:“你中了情蛊,解开前老实在里面待着,不准出来。” 毛茸茸的狐狸头怎么也按不下去。 古月艰难道:“对不起,我背叛过您,我忏悔,我赎罪……” “恶心。”阴书儿拎着它的后颈皮,扔到地上。 古月坦白:“我其实托梦给昭凰姐姐,但他们知道我没了妖丹,无情地抛弃了我。” “昭凰姐说我要是有脸回去,就剥了我的皮做尿壶。” 阴书儿面无表情道:“所以你可以和他们单向联系?” “可以,但我不会这么做,我决定对您保持忠诚。” 她沉吟:“你的忠诚不值一提。” “你能不能托梦,告诉他们有一个绝佳的太子妃人选?”她冷笑一声,“恐怕,你一只丢了妖丹的小狐狸,在本族也说不上话了吧。” 古月愤愤:“我虽然回不去了,但是太子和我关系最好了,小时候我当过他的伴读。” 如果自己不急着独立,老实跟在太子后面,现在……就不能认识一生挚爱的主人了! “行吧,”阴书儿敲了敲镜面,“进去。让你的狐狸兄弟选金包银,要是没办成,我看你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她说的并不是假话。 * 炎夏无极,走在梧桐的影子下,郁郁苍苍,连白衣也染上了青色。 阴书儿携了纸和笔墨,下山听课。 果不其然,难得去上一回课的金桃大小姐,正在必经之路上等着她。 金桃脸色苍白,海棠花一样的容貌没了气色支撑,居然和金包银很像。 阴书儿不禁觉得有趣,她从未觉得金桃金包银两姐妹长得像过。 现在一看,两人苍白不安的神情,真是像到极处。 金桃就是看出庶妹和自己的相像,才那么欺辱金包银的吧,阴书儿微微一叹,在梧桐的碧影里姗姗停下。 “大小姐,昨晚睡得好吗?” 金桃咬牙道:“夏清要的解药,拿给我!这个没用的东西,还要我出面。”偏偏她现在失了姑姑的欢心,只有夏清一个拿得出手的属下。 “他确实没用。”阴书儿想到谢一枝,同样是使鞭,谢一枝的鞭法出神入化。 “我不准你说他没用,只有我能教训他!” 阴书儿笑弯了腰:“夏清会很感动的。” “来。”她向金桃招手,“我把解药给你。”其实没有解药,瘴砂是瘴蛊浓缩成的,在床上昏睡个三五天就好。 金桃这么紧张,被她一试探就露了底——手下只有夏清一个能打的。 金桃不情不愿挪着步子。 阴书儿拍了拍她的肩,金桃吓得一哆嗦。 阴书儿试着学习霸总的发言风格:“金桃,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又如何!”金桃梗着脖子。 她掐着金桃的腰,把她按在树上,左掌小心释放着劲力。 渺渺黑雾围绕着金桃。粗粝的瘴砂贴着姣好的面容,仿佛磁铁吸引铁屑。 “看,它也对你很感兴趣。”她的左手轻轻挨近金桃的脸。 金桃闭着眼睛,声音颤抖:“不要!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求求你。” “很好。”阴书儿放开她,“晚上来石室找我,带上金包银。” * 京城,皇宫,流泉殿,皇后的寝殿。 殿中静到了极点,连冰山上坠下的水滴都重若千钧。烈日被薄罗轻纱挡着,再灿的日光,在流泉殿都只投下淡淡的灰影。 像皇后眉心的蹙痕。 宫女立在廊下,微微抬头,就能看到半方碧蓝的好天空。再好也是这么大一块儿的天了。她们从不抬头。 远远的,隐隐传来凄婉的歌声:“见花好颜色,争笑东风。双脸上,晚妆同。闭小楼深阁,春景重重。三五夜,偏有恨,月明中。” 歌虽凄婉,间杂着男子爽朗的笑声,分外刺耳。 皇后执笔,在纸上划着什么,这时搁了笔。 侍立在两旁的宫女紧张地对望着,生怕皇后生气——皇帝连日歇在昭阳殿,饮酒作乐。 皇后长长吐了一口气,打着拍子,轻轻和道:“情未已,信曾通。满衣犹自染檀红。恨不如双燕,飞舞帘栊。” “春欲暮,残絮尽,柳条空。” 皇帝登基不久时,曾下诏改革华艳的文风,励精图治,弃华返朴。 如今,整个宫殿都能听到靡靡的小词乐声。连皇后都能熟练地唱几句。 唱完,她平静地问左右宫女:“谦妃是宰相家的义女?” 左右轻声答:“是。” 皇后眼睫轻颤,光润的墨汁滴到宣纸上,模糊成漆黑的一团。 “我要见他,在我曾出家的道观。” 左右侍女无声退下,皇后将宣纸揉成一团,换上道袍。 紫衫白袜,洁净得像昆仑山上,雪化后的白色冻石。 皇后念旧,时常回到曾出家八年的玄天道观,焚香写符,布施众人。 等待布施的人群,都是道观精心拣择过的,贫而清白,里面有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面目极为温和,看着像哪家的教书先生。 他周围的人绝想不到,这个看上去温和守礼的中年人,就是在朝堂上,讽刺僧人的善恶果报,比王法可怕百倍的宰相薛衡。 皇后捧着一碗符水,递给薛衡。 他动了动嘴唇,将符水一饮而尽,讷讷道:“小鸾。” 皇后恍若不闻,喝完符水的人走了,她把白瓷碗叠到一起。 身后的中年人和她一起来到偏殿。 皇后把碗扔到小池塘里,冷笑:“你要让全天下都是你的义女,连狐国太子妃的位子也不放过?” 薛衡从深碧的池塘里,捞出两三只雪白的碗,淡淡道:“宰相的义女,自然有大志向,皇后难道要因为我阻拦。何况,只是义女而已。” “明天,你的义女就要做大坤的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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