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声轻轻叹了口气:“看书多撷一部,游山多走几步。倘非广见博闻,总觉光阴虚度。当时要是和书儿念了这首诗,游遍塞北江南,何愁光阴虚度?” “是啊,谁叫你没那个才华?”女声格格笑道。 两道声音散去,琉璃壁上的画随着他们的笑声消失了,变成一粒小小的琉璃骰子,落到殷疏雨掌心。 “这有何用?”她随手掷到地上,运气不错,掷了六个点。 琉璃骰子口吐人言:“六博争雄好彩来,金盘一掷万人开。” “六点:宜财运,宜诗兴。” 殷疏雨眨了眨眼:“这是个增幅运气的骰子?” 也许是错觉,她忽然感觉浑身灵气涌动,飘然欲飞,默然用《碧桃观照法》稳定神魂,可灵台上的碧桃,竟然变成了樱桃。 点火樱桃,照清溪冷冽如雪。 她急急翻开流书曲水的《长春心法》,原来是到了纤秾二阶,灵台内视的碧桃会变成樱桃,力量更强,以前使到十二分的力气,现在能使到二十四分,几乎增加了一倍。 她心里还有一种奇异的念头涌起——纤秾一阶时,使用带花带水的诗最能发挥灵气威力。到纤秾二阶,用带火带金石的诗,攻击性还能更胜一筹。 至于宜财运,当然是说这座水晶宫,现在属于她了。 殷疏雨笑吟吟收了琉璃骰子,推开琉璃阁的琉璃门。 一个天青色的琉璃美人,挑着一只八角琉璃灯,后面引着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走进来。 古月瞪这美人一眼:“桃根,你居然还活着?快给本大爷让开。” 桃根嫣然一笑:“我想让,只是要问过我的匕首。” 她瞥了一眼掌心雪亮的刀刃,轻声道:“它说不让呢。你们让和哥哥、阴姐姐死在这里,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 古月怕死怕得要命,滑开三尺,在窗台上一蹬,凌空翻身到屋梁上蹲着。 一迭声:“别打我,别打我,我们是族人,为什么要兵刃相见?你背叛了昭凰姐姐,她还饶你一命,看在昭凰份上,你也不该对我动手。” “什么昭凰,我只认和哥哥!”美人一头青丝褪成白发,面色狰狞。 发丝纷飞,落下来的,成了三根蓬松优美的狐尾,云柱似的尾巴冲天而上。 琉璃屋瓦簌簌落下,像落了一场虹雨。 “你也是昭凰派来的吧,还在等什么?”桃根冷冷道,她曾是服侍江南才子的女妖,结果爱上了温柔多病的书生,背叛了狐族女王。 殷疏雨恍然问道:“你叫桃根?” 白狐的回答是扬起前爪,匕首弯弯,像一弯纤秀冰冷的月牙。 那似手非手,似爪非爪的前爪握着匕首,从高处,像一声旱天雷,惊天动地落下来。 殷疏雨更不迟疑,把新涨的修为用来逃跑,一飘出琉璃阁外,白狐就安静下来。她又化为江南最经常见到的小女儿,乌油油的发辫,白生生的脸颊,抿起的嘴角边凹一个甜浓的梨涡。 桃根阖上琉璃门:“识相的话,不要再进来了。” 古月还在梁子上蹲着,殷疏雨不怎么担心,背手走到花园的隐秘处,又掷了一把琉璃骰子。 看能不能有什么好运气,能帮她打架的那种。 骰子说话了:“剩来井底胭脂水,不辨劫灰是桃花。” “一点:宜桃花劫。” 这就棘手了,她搓手哈气,想再来一把转运,还是咬牙把骰子收怀里。运气再背一次就完蛋了,桃花劫可不是好玩儿的。 该干嘛干嘛,她应该推开门,和白狐好好做上一场,把古月和阴书儿的身体带走,而不是在这儿心痒,还想再掷一把骰子。 殷疏雨席地而坐,再次运转《碧桃观照法》,稳固纤秾二阶的修为。 灵台内樱桃红熟,落到流书曲水的溪水中。一声极轻的爆裂声,匀圆的樱桃碎成两半。 一半还浮在溪水上,一半沉底。 “这是?”殷疏雨喃喃,她的神魂好像也被分成两半。一半在地上坐着,一半沉在流书曲水的深处。 如果掉个个儿,让坐在地上的沉到水中,让沉到水中的坐到地上……她一时沉入清凉甘甜的溪水,一时呼吸着犹带花香的空气。 “这是碧桃观照法的心外魂术!” 她的神魂不仅能飞离身躯,还能凝实如物体,现在更是能从本魂里搞一个切片出来。 殷疏雨看着面前的另一个自己,笑道:“你是谁?” 她笑道:“你是谁?” 殷疏雨自答:“我是殷疏雨。” 她答道:“我是殷疏雨。” 殷疏雨道:“看来切片不会降低智商。” 分魂道:“看来切片不会降低智商。” 本魂是女娲,分魂就是女娲手中的泥人。殷疏雨对她的灵魂切片很满意,又闭上眼睛运转碧桃观照法,灵台上的樱桃流转水上,鲜红可人。 本魂暂时寄放水上,她把自己代入水底的樱桃,摹想之前琉璃璧上和才子的画像。那人桃花眼,薄唇,一看就是早夭的命。 睁眼时,她变成一个温润少年,玉冠白衣,试着咳了一声,声音清淡,如一杯放凉的梨汁。 殷疏雨从地上爬起来,搓了搓手,这可是她头一回桃花劫呀。 她推开门,阴风弥漫,刀光逼到眼前,又生生停下。 白狐倏地化为娇小的江南女子,想要扑过来又不敢。只有眼泪像刀锋上的血珠,一连串地滑出眼眶,“和哥哥,是你吗?” 殷疏雨被刀光刺得眯眼,温柔地露出八颗牙齿,“桃叶。” 白狐僵住:“我的名字是桃根。” 糟了,殷疏雨把表情调整得三分温柔三分朦胧还有一分愚蠢。 桃根破涕而笑,酒窝里真像装满了蜜酒:“和哥哥以前就总是喊错,喊错了就一副呆呆的样子。” 她走过来,想牵殷疏雨的手。 殷疏雨退了一步。 她再向前走一步。 殷疏雨再退一步。 桃根微笑:“和哥哥还是这么怕我。” 她失落地转身,坐到最深处的一把太师椅上,抱着膝盖,雪白赤足踩着半透明的琉璃椅沿,把太师椅当秋千一样前后晃,像一个因为牙疼不能吃糖的孩子。 桃根眨着眼睛,孩子气地抱怨:“和哥哥,刚才又有人来欺负我,被我打走了。” 没等到回答,她狡黠问道:“和哥哥喜欢我,还是喜欢阴姐姐?” “当然是喜欢阴姐姐了!阴姐姐那么爱你,对我也很好。”桃根咯咯笑着,眼泪在眼中滚来滚去。 殷疏雨咳了一声,微笑道:“其实,我最开始喜欢的是你。” 桃根失声:“你……你说什么?你不是和哥哥,和哥哥只喜欢阴姐姐一人!” 殷疏雨笑了笑,坚定道:“我喜欢的人是你。” “所以,我回来了,和我走吧。我们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远很远的地方。”桃根神往,神情可爱又可怜。 还要再加把料才行,殷疏雨忽然拍手高歌: “桃叶复桃叶,桃树连桃根。相怜两乐事,独使我殷勤。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桃根唱了一遍又一遍:“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原来他喜欢的不是阴姐姐,原来是她,竟然是她。当时怎么会想到是这样的情分? 她不敢,和哥哥也不敢,最终落得那样惨淡的收场。此身就算化为齑粉,也换不回她递给和哥哥的一盏茉莉香片。 她漆黑的眸子亮亮地望着殷疏雨,凄凉而甜蜜的夏夜颜色,“我背叛了女王,被封印在这里,所以那天,也没能救你们出去……” 她闭上双眸,决然道:“和哥哥,我跟你走。” 那把雪亮的匕首,插入了她的心脏。 匕首滴着血,温和的花香从窗外透进来,被血腥气熏染得更浓郁。桃根没有了呼吸,灵魂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所有的琉璃失去颜色,所有的花朵失去芬芳。 殷疏雨起身,拂去桃根眼睫上的最后一滴泪珠,低低念着:“但渡无所苦。” 古月从屋梁上翻下来,兴高采烈道:“主人的神通就是厉害,唱首歌就把她解决了。” 她叹息了一声,“带我去找阴书儿。” 古月见桃根死了,除了这个狐族叛徒,好好地出了一口恶气。于是精神昂扬地在前面走:“您要不要让我给昭凰女王带个话,女王一定重重有赏。” 殷疏雨凉凉看它一眼。 它忙道:“这边走,他们当时就是想从这里逃出去。” 碧草朱栏,琉璃殿后又起了高阁。 古月指着碧草中一堆白纸黑字堆成的小丘,道:“那书生就把阴书儿葬在里面,桃根发狠把一众狐兵打出去,书生造了三道机关,跳到那碧潭中淹死了。” 都是带着泪痕的诗稿,字迹已经模糊,泪痕却那样清楚。 殷疏雨无意翻看,念了一句“北风卷地百草折”。 灵台内活水源头流转,灵气奔逸而来,从天而至。把诗稿零星吹散,只有立在前面的木制墓碑岿然不动。 上面的字迹萧疏落拓——尔乃亭亭净植,莲出污泥。烈烈奇香,兰生幽谷。 这块墓碑依然在保护逝者的安宁。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