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大可不必跟那孩子说那些。”多目在他们离开那一户之后说。 殷双箐硬生生从他的独眼中看出了情绪复杂，她也知道属于是自己多此一举了。 小女孩这辈子再悲惨，她在饮下孟婆汤之后，也不会记得人任何事情。并且处于对这一世的补偿，下一辈子她大概会过的不错。 “你们人类总是这般容易共感。”多目跟在她后面说，“但是这也是你们最可爱的一点，我一点也不讨厌。” 殷双箐听到这话，回头看向那黑乎乎的人影，他又换了副样子，原本的体型缩成了只有一个巴掌大小，像是长了眼睛的A字母。 他慢悠悠飘下来落在殷双箐的肩头，说：“累了，让我偷会懒，流程很简单你一个人也没有问题吧？” 虽然是疑问句，但他已经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了，似乎并没有刘给她选择的余地。 于是另一个平板也到了殷双箐的手里。多目看起来真得很困的样子，硕大的眼睛闭上，完全成了个纸片人。 “……”殷双箐看着耷拉在她肩上薄薄的一片，将它摆正，防止滑下去。 没办法，就这一次吧，上班谁还没有很困的时候呢。 她拿着两个平板，打起精神往下一户走下去。 直到第一栋走完，多目都没有任何动静，殷双箐只能自己找去下个区域的路，然而绕了半圈，都没看见空间的入口和放置工牌的地方。这地方实在是太大了，一眼望不到头。 本来想使用导航，但想起上次迷路的经历，还是算了吧。 这时候一个少年清脆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你是迷路了吗？” 向声音来源看去，没有看到人，只听到那声音又道：“往你的右上看。” 殷双箐顺着指示看去，刚刚走下来的单元楼二层外的晾衣杆上“挂”着件青色的衣服。 仔细一看，青色的宽大衣服上伸出来了个脑袋，冲着她粲然一笑。 青色的身影直接从二楼翩然而下，落在殷双箐的面前，只是姿势似乎不太正确——他是脸朝下落地的。 还发出了“嘭”一声，这人的灵魂居然也是实体化的。只见他龇牙咧嘴地站起来，嘶了两声，然后道：“忘了，这会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少年剑眉星目，炸毛的头发显得有些乱糟糟的，刘海不听话地翘起来，露出饱满的额头。殷双箐很久没有见过，如此鲜活的灵魂了。 “你好，你是新来的录事官吧？你长得真好看。”他笑起来显得唇红齿白，分外热情。 看殷双箐没有说话，他又说：“忘了自我介绍了，杨夏，幸会。”他有模有样地一抱拳，像个少年江湖侠客。 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到过。 “你好，请问住宅区二区怎么走？”碰到了个能说话的人，殷双箐问道，今日日程还有些紧。 “哦哦哦，你跟我来。”杨夏恍然，话音还没落就已经大步流星地蹿了出去。 殷双箐赶忙跟上，心里不禁有些犯嘀咕，刚刚登记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个人，说明他不是第一区的住户，那是……不过她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恶意，才跟上了他的脚步。 “对了，你的身份牌……”她一边追一边说 “我落在家里了，没带出来。”他头也不回地说。 还没等殷双箐继续询问，杨夏就停了下来，往前面一指说：“到啦。” 那片透明的障壁上确实泛着微微的涟漪，旁边还有放置工卡的凹槽，确实是空间入口。 “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殷双箐狐疑道，毕竟，从晾衣杆上掉下来这种出现方式实在太可疑了。 杨夏笑得很灿烂，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说：“因为我住在这里很多年啦，姐姐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见殷双箐不回答，他便自顾自凑近，看清楚了平板界面上的员工系统，似乎对她们往生办事处的系统很熟悉。 “双箐？好听。”他挠挠头说：“一听就是文化人的名字。” “哎，你来工作多久啦？你原本是什么种族的呀？你……” 殷双箐面对连珠炮一般的提问，忍无可忍捏住了对面少年的脸蛋。 “捏素唔唔唔唔……”后面的问题就被堵在了嗓子里。 这孩子好吵啊，殷双箐想，但是看着对方湿漉漉的眼神，她又下意识松开了手。 “不好意思啊，太久没有人跟我说话了。”少年没有追究她的举动，而是后知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从他们两个刚进入住宅区他就注意到了，只是那时候看着多目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他就懒得上前打招呼，上去也不会得到什么回应，还是那些应付的话。 后面看这个新来的录事官落单，还在乱转，生面孔看起来非常和善，就想去打个招呼。 殷双箐突然想起来在哪里听过杨夏这个名字了，这不是阿槐说得，那个在地府赖着好几百年不走的吗？ “你在这儿住了多久了？”她问 “五百年？不对，要更久一点，具体的我也忘了。”杨夏说，还皱着眉细细算了一下。 原来你就是那个钉子户啊！难怪对这边的路那么熟。殷双箐汗颜，虽然外表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少年的样子，其实已经是几百岁的老人了。 杨夏叫她姐姐，叫得十分顺口，看起来毫无心理负担。他已经发出了邀请她去往处参观。 “我不……”殷双箐还没来得及说完，肩膀上的多目悠悠睁开了眼睛。 “你不在六区待着，跑来一区干什么？”多目恢复了原来阴影，独目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看到有新人，出来打个招呼嘛。”杨夏刚刚还兴高采烈的表情，看到多目的时候，变成了一种慵懒和漫不经心。 “算了算了，不拦你们了，姐姐下次你要记得来六区找我玩哦。”说完，青色的身影跃上一旁的住宅楼，起落间，很快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 殷双箐看着那敏捷的身影，让人想起武侠小说中意气风发的少侠，有些怀疑他刚刚脸着地的降落是故意的。 多目看也不看，只说：“ 别看他这个样子，最好离他远一些。” 地府居留最久的钉子户，也没有人将他强行投入轮回，除去看在了阎王的薄面之上，也是因为没有工作人员能做到。 这一赖就是六七百年，居住区的屏障也对他是不起作用的，说是要等人，却没人知道他等的是谁。 想想那个灿烂的笑容，殷双箐觉得他似乎只是个寂寞的孩子，不像是什么危险人物。只不过除了这种登记工作，她平时应该也不会来这边，还好刚刚没有答应他去找他。 “你不困了？” 多目眼珠子转了转，看着像是打了个呵欠，回道：“不睡了，早点结束工作回去吧。” 杨夏其实并没有走远，只是隐匿了自己的存在，目送着两人踏进空间的波纹中，眯了眯眼睛，脸上明媚的表情一扫而空，看上去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双箐么……确实是个好名字，不知道她的灵魂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微微下垂的眼角沁处一丝玩味的笑意。 殷双箐似有所感地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了杨夏离开的方向上，那里却空空如也。 “奇怪，明明感觉有人的。”她嘀咕道，只得把目光收了回来。 有多目的帮忙，进度要快上了很多，来到三区的时候，他又缩回了纸片人的模样道：“这区有少魇的熟人，我怕我忍不住揍他，你上。” “？”殷双箐缓缓敲出了一个问号，她发现多目真的非常喜欢自说自话。 其实这也不是多目的本意，不知道为什么，和殷双箐待在一起时，他特别容易困。 换做平时，他也不会毫无防备地睡过去，刚刚他是真的睡着了，只是闻到了杨夏的味道，才醒转过来。还好那家伙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这才清醒了一会，他又感觉到了困倦，只得再次把工作交给她。 迷迷糊糊中靠着殷双箐的肩头开始做梦，精怪也是会做梦的，只是不多，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他梦到了碰到少魇的时候，那时他还是一只山野之间的游魂，没有记忆，也没有名字。 而少魇那时候的名字有些好笑，叫什么来着，咪咪还是喵喵，不记得了。 还是一只小猫的少魇每天都要走过固定的道路，去找他的主人，其实也不算是主人，只是喂过他几次而已。 每次都会叼着树叶，野花，或者是有奇特花纹的石头，放在那家人的门前。但多目没有见过少魇的主人，那个屋子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过了。 出于好奇，多目跟在了它的后面，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让一只弱小的生灵，坚持这么久。 六年过去，少魇还在走那条路，多目也跟了他六年。他们是不会说话朋友，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雨雪天气的时候，他也用自己的身躯为他挡过雨，少魇会在城市的阴影中靠着他蜷缩着睡去。 多目梦见了那段奇妙的时光，也梦见了少魇的死亡，就在他离开一会的间隙，那只小小的毛团子就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失去了温度。 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愤怒膨胀，身体里有了无限的力量，和想要把一切都吞下去的欲望。还没来得及对那几个人下手，就被一道白光带到了地府。 一个温和的声音说：“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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