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在指尖绕了一圈又被收回了灵魂中，殷双箐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别的选择，却不可避免地从心里升起了一种荒谬的感觉。 从来到地府之后，经历的每件事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短短不到一个月，比她二十多年都要精彩。 “双双，我可以进来吗？”阿槐在门外问，打断了殷双箐的犹豫。 她给人开了门，来人一身之前没有穿过的月白色暗金纹旗袍，微卷的发丝拢在颈侧，沿着玲珑曲线散落下来，显得娴静典雅，殷双箐仿佛看到了安姨，紧绷的神经松了松，神色柔和下来。 “刚在鬼市走了走，碰到了点东西，来带给你。”阿槐温柔地笑了笑 “你脸色不大好，是发生了什么吗？” 孟雨霖说得太复杂，殷双箐也不打算交由旁人判断，只道是自己这几日看书看得有点耗神。她们一直在整理登记藏书楼的古物，她也从中借走了不少书。 阿槐总喜欢给她塞一些小玩意，例如发簪首饰等，这会又递给她银饰和木簪，这也是安姨从前的习惯。 她刚到安姨家的时候，穿得过分朴素，倒不是师父师兄们苛待，只是他们几个大男人能养活一个小女孩已经是手忙脚乱，没有什么经验，穿得大多都看不出款式。 后来安姨一件一件给她添置起来，买了很多衣物配饰，都是根据她的喜好来的。 自从安姨去世，她穿着就没再怎么花心思，大多简约实用就行，那些旧衣物也舍不得扔，一直放在衣柜深处。 阿槐的纤手将她柔顺的发尾挽起，插入了一根簪子，镜中女孩的小脸素净，配上兰花的簪子，显得温婉美丽。 “阿槐，我有点想爷爷了。”殷双箐摸了摸那根精致的簪子，突然说。 阿槐的手一顿，然后轻轻搭上她的肩膀，看着镜子里的眼睛，眼神复杂：“你想回家吗？” 殷双箐沉默，她当然想，灵魂有特殊能力也好，地府的工作也好，都比不上阳世的一顿火锅。但她回不去，就算投胎转世，也不会再记得这辈子的事情。 “不是说渡过三途河就已经不能回头了，我还是好好攒一攒功德，然后投个好胎吧。”她故作轻松道。 “如果有办法回头呢？你愿不愿意试一试？”阿槐的手微微用了点力。 殷双箐看向她妩媚的眼睛，现在隐隐带上了一点执着和急切着，似乎正在等着她的回答。 一阵沉默，还是阿槐现开了口：“算了，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你别放在心上。”她神色又恢复如常，只提醒明日整理好藏书楼之后，就得去做住户登记了。 殷双箐看着人离开的背影，感觉她好像隐瞒了什么，那无厘头的假设，真得就只是一时兴起吗？ 孟雨霖看到出现在他面前的殷双箐时，就知道自己的预料没有错，她总归是心软的。 虽然这种方式多少带着强迫，他也决定殷双箐无论怎么选择，都会保住她的魂魄。 九诏若是陨落，除去地府以外，三界都会迎来平衡被打破的巨变。到时候阎罗未必能护住地府的一切。况且，九诏于他，也是一段因果的起始。 “既然你做了选择，那我也会倾囊相授，你把这些医书一周内看完。” 一摞厚重的书卷被放进了殷双箐手里，板砖一样，然而孟雨霖的手边还有四五堆这样的板砖。 ……她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没有人告诉她在地府救人，还要学医啊！你们不是有法术吗！ 或许看到她脑门上的问号太明显，孟雨霖说：“这是基础的草药知识，跟阳世的不太一样，得找到同时保住你们两个方法。” “就是说，你要不直接把我炼化了呗？”殷双箐说 “？”孟雨霖表情裂开了一瞬。 殷双箐正式进入了加班生涯，虽然往生办事处的工作确实是每日八小时，但下了班之后就要去孟婆的医疗处接受灵魂的拷问，这个拷问是精神意义上的。 “百谷草单独使用的效力与和壬生藤一起有什么区别？” “在治愈尸毒的前提下，前者会有使躯体僵硬的特效，而后者会消除这种副作用。”殷双箐回答 自从答应下了这门差事，殷双箐在医疗处帮忙的每一天，都会像在大学课堂上那样，被突击问问题。孟雨霖总是在引导她治疗灵魂的间隙，抽查她的学习进度。 给到她的那些医书，也不全是地府医疗需要用到的知识，比如他刚刚提问的，就是阳世治伤时所需要的草药。 “不错，看来之前给你的那些书都看了，进度还挺快。”孟雨霖满意笑道。 殷双箐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打了个哆嗦，除了要将那些书籍滚瓜烂熟之外，她现在甚至孟婆后院的那片药圃现在也要学着辨认管理。 孟雨霖这人看着温文尔雅，实际上切开之后是个黑心的。即便是没有对她做出什么惩罚的举动，看他笑眯眯的样子还是不自觉地背后一凉——跟九诏完全是两种类型。 九诏虽然看着冷漠，但实际上是面冷心热，温柔得很。殷双箐不禁有些想念和九诏相处的模式，他真是自己见过最好说话的上司了。不过在这边能学到的确实很多，她不觉得枯燥，反而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焱灵草，百足根，蛇香果……”她认命对照着书辨认着药圃中的花花草草，每一种都是之前从未见过的。 尤其是眼前的蛇香果，看着像是好几条小蛇纠缠在一起，视觉上让人十分的不适，殷双箐需要记录它的生长情况，忍着仔细看了它的茎叶，判断有没有被地府的幽冥侵蚀。 地府中除了早已适应过环境的石蒜，其余来自外界的植物多少都会被土壤中蕴含的轮回之力慢慢侵蚀，很难养活，也就孟婆曾经靠一些手段开辟了这一小方药圃。孟雨霖很宝贝这一小块地方。 不过被侵蚀还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比起其他地方，存活率要高些。 “最好不要靠那么近，这种果子会影响神志哦。”孟雨霖刚结束手上的工作，来到药圃寻人，就看见了她凑在蛇香果旁边的一幕，连忙出声提醒。 当然他没说得太明白，这种蛇香果虽是名贵的药材，若是不加以调和，其中的汁液对妖兽来说，会具有浓烈的催情效果，对灵魂体也是有害的。 殷双箐往退了退，指着其中一处道：“我感觉道这一株似乎有些问题。” 孟雨霖不疑有他，走上前去，用灵魂力量包裹着植株，果然发现在根系处已经出现了被侵蚀的现象。如果不及时除掉，就会像瘟疫一般影响其他作物。 他当即拔出了植株，将还未被侵蚀的蛇香果隔离了出来。若是他不动用灵魂力量仔细查询，也是发现不了这种细微的侵蚀的。 殷双箐只是对着书上看了两眼，就察觉出来不同，这种洞察，或者说是灵魂感知力是非常敏锐的，是个天然待在医疗部的好苗子。 其实她的进度也让孟雨霖挺意外的，本来他的心理预期是一个月，现在看殷双箐的情况，一周就差不多把那些书看熟了，当真是有很大的天赋的。 中间被提问的时候，她也很少有答不上来的时候。孟雨霖偶尔也会存了刻意为难的心思，那么多的任务一下就压下来，她也从未抱怨过。 他在人间的时候素有“诡医”之称，用的都是非寻常的药方，虽有奇效，却不太被主流行医的认可，因此也少有求学求到他这里来的。 本来教殷双箐只是为了救九诏，现在看着，更像是多了个天赋不错的徒弟，不免起了几分爱才之心，想着要不要把人直接薅到自己这里。 “小箐啊，你要不要直接转到医疗部算了。” 殷双箐在笔记本上写下最后一笔，脑子里已经被乱七八糟的草药塞满了，有些迷茫地抬起头，一时间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半分钟之后反应过来，这是在问她要不要跳槽。殷双箐摸了摸腰间黑金的工牌，想了想自己的江南小别墅，坚定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 “因为往生办事处的工作是非常有意义的。” 这次轮到孟雨霖迷茫了，殷双箐义正言辞让他产生了错觉，好像往生办事处真的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业务一样。没记错的话这姑娘不是在窗口做登记吗？她居然如此热爱这份工作？ 殷双箐反正不知道孟雨霖脑补了什么，反正一阵神色变幻之后，再开口时就变得更体贴了，居然跟她说明日可以休息不用来他这里。 她也乐得清闲，如此努力也是为了早日结束自己身上这所谓的使命感。离开医疗处之后就回到自己的空间继续看那些书，出了孟雨霖给的，还有从藏书楼里借的。 上次元榭给她的，她也只看完了昆仑山纪事，还有一本更古老的《四兽阵图》还没有翻开过。 殷双箐本来没有那么爱看书，但多了解一些这个世界的东西，日后说不定越能保全自己。 前些日子已经将三清山的怪事通过托梦的方式，告知了在道观的爷爷，又絮絮叨叨好些事，放心了一些。尘世的缘分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消散，是该考虑自己应该去往何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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