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庭的枯木仅剩寥寥几片枯黄叶子堪堪吊在枝头,时不时有几只老鸹立在其上,扯着嘶哑的叫声丫丫不断地叫,忽然被底下弹跳的石子一惊,倏忽扑棱着乌黑翅膀飞上了树边的屋檐。 “萧掌柜会来找咱家倒是让咱家有些意外。” 霍云端起茶杯小了一口,眼神却是飘在庭外方才弹跳了几下的石子上。 坐在茶案对面的萧竹苍盯着霍云放下的茶杯,端起茶壶小心翼翼地给添满,一边还不忘奉承一句:“大人日理万机还能见草民一面,是草民之幸。” 霍云垂眸扫过欲满的茶杯,身子往后倒了倒,袖子垂在平滑的地板上,她漫不经心道:“昨日官府出了消息,那药铺掌柜自缢了。一个上有老下有小又老实淳朴的人,顾家垮了于他而言不过就是以前的老东家没了,怎么就会想不开寻死呢。再假若,是顾喻成胁迫他的,顾家那么多钱财,他只要照以往把钱给出去就可以安全,何故药铺多了一堆欠条,钱财却是半分没少。” 正给自己倒茶水的萧竹苍一怔,放下了茶壶,有些不自然道:“果然还是瞒不过大人。” 他低头看着逐渐归于平静的茶水平面,不知是因紧张还是什么情绪滚了滚喉咙,开口道:“顾喻成的死我也能猜到其中也有大人的一份力,但我斗胆猜想,是我大哥的意思吧?” 霍云没有回答。 他食指和中指摩挲着茶杯壁,旁若无人地继续着:“且不说我萧家几代围为官,家中兄弟姐妹多有才华,唯独我没有一副好身体便罢了,肚子里还没点墨水,不晓得吟诗作对,不敢与文人墨客把酒言欢。” 霍云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有些百无聊赖地小打了个哈欠,这一幕当然还是被萧竹苍收进了眼里,他忙道:“是草民话多了。此次草民前来就是想感谢大人,若是可以……” 他有些嚅嗫道:“若是可以,大人回京之时可否代草民向兄长道声谢。” 他叩下头,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良久听到上头传来慵懒的声音,“可以。” 他喜极而泣,当即再三叩谢,若不是霍云嫌弃道:“咱家没死,别叩这么多下。”他才悻悻停了下来。 临走前,萧竹苍刚走到门口,不知为何,忽然回头道:“大人,您看起来……” 霍云抬眸,依旧保持着一手撑地的状态,等着他把话说完,却只见他摇了摇头道:“天快凉了,大人多添衣。” 看起来不像是朝中所言的恶人。 萧竹苍出门抬头望了望天,阴沉沉的,远眺所见是雾蒙蒙的一片,如给这世间一切蒙上了一层白纱,或许,这个看不清的世界才是最美好的吧。 萧竹苍走上了萧家最瞧不起的商路,一旦从了商,即便是拥有再多财富,若是要谋得一官半职,还得给宦官行贿,毕竟这时候“遂使富商豪贾,尽居缨冕之流”。 萧纪衡的父亲是墨守成规的人,但他也曾试图给宦官行贿,可惜,他放不下尊严,最后还是选择与萧竹苍断绝关系。 萧家家主从不会轻易越过萧纪衡直接给她命令,这次却是个例外,这兄弟情,她到底也是无法理解,毕竟身为庶女的她接受的多是轻蔑的白眼和冷漠的嘲讽,如今换了个身份活着,看到的是别人又惧又惊的眼神。 茶水早已放凉,霍云收起撑了半天的手,看着微微发红的手掌,无言。拿过茶杯,发凉的茶水就这么滚过喉咙,下了肚子。 她看着庭外,平平的调子道:“这点偷听的本事,还想在外头杵多久?” 门外边露出一只白色靴子,楚凌御握拳掩嘴咳嗽了一声,掩饰着尴尬边慢吞吞地走进来。 霍云看着他走到跟前,倒是终于换了一件衣服,淡绿衫襦外套着一件白色半袖,她瞅了好半晌后道:“挺适合你。” 本因偷听有些惴惴不安的楚凌御闻言,笑开道:“真的吗?” 结果霍云脸色一下子便沉了下来,冷眼质问:“谁给你的胆子偷听?” 楚凌御没应声,不是他不想应,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应,他之前不经大脑的那些话差点就要了他的命,哪里还敢咧着嘴就往外说。 天色愈加暗了下来,整个屋子显得更加昏暗,两人沉默片刻,霍云还是先松了口:“说,东西还在你身上,不会杀你。” 闻言,楚凌御眼里里才有了光,扑通一声坐到茶桌对面,两臂搭在桌上道:“我不是想偷听,就是想来看看大人。” “看咱家做什么?” 霍云没看他,兀自揉了揉发疼的手腕,一天下来,她已经连续揉了好几次了。 楚凌御没犹豫道:“喜欢大人啊!” 霍云揉手的动作停了下来,盯着他,“咱家说过,不喜欢你。” “那大人告诉我你喜欢谁,我给你找来。” 霍云勾唇笑了笑:“你身上的破铜烂铁。” 楚凌御:“……” 他忽然有些口干,看到置于自己手臂前的茶水,应该是方才客人又重新满上的,他随手便拿了一饮而尽。 霍云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饶有兴趣地说:“你不怕咱家?” 楚凌御愣住,边抬手擦嘴边的水渍,边胆战心惊道:“怕。”他停了一会儿,“但是不能怕。” “为何?” “我不能说。” 霍云眼里闪过一丝阴郁,眼前这个少年来路不明,玉崇竟然连一点关于他的信息都无法查出来,而且问什么也不坦白,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连名字都是假的。 可是他却轻而易举混进了被送往薛府的人里,而且薛贺明并未察觉异常。 难道…… 他是薛贺明派来监视她的? 如果玉崇查不到,或许可禀告萧纪衡,从他的渠道,隐藏得再好的身份也得露出端倪。 她正思考着对策,回神后眼前却是一双小手在不停地晃。 “大人?” 她盯着那双透着纯真的眼睛,沉默半晌道:“过几日,随咱家回上京。” *** 薛贺明传信召霍云回去已经过了好些日子,她命玉崇拖着,可自此后薛贺明再没有传信来催促她回上京,她心里有些没底,老奸臣的心思她还不够资格去猜。 回到上京时,已然入了冬。 各处银装素裹,时而寒风呼啸,楚凌御从车里探出脑袋,迎了一脸的雪,迷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把帘子放下。”霍云不快道,外头的雪都从窗口里飞进来,弄得满地都是。 楚凌御听话地放了下来,听着外头的声音,尽显失落。 到了霍府时,落雪满庭阶,一个穿戴臃肿的拿着扫帚在门前优哉游哉地扫着雪,看见门前停下的马车,他把扫帚靠在门边,疾跑两步上跟前来,在马车边上趴下。 刚出来的楚凌御看见地上跪着个人吓了一跳,蹲下来就把他扶起来,边训斥道:“这么冷的天,跪这儿作甚?” 那人猝不及防被扶了起来,看见霍云从马车上就要下来,他连忙要趴回去,结果又被楚凌御扶了起来,如此反复,他只好道:“大人,这位小公子……” 他也不敢直说是楚凌御妨碍了他办事。 “你退下,让他替你。”霍云站在马车上垂眸盯着他道,那人打了个寒颤,埋头立在了一旁。 然而楚凌御和耳聋一般,将霍云的话尽数屏蔽,自己一路玩着雪两步跨上了台阶入门去了。 玉崇:“……” 扫地人:“……” “大人,要不还是臣?” 玉崇小心试探。 霍云盯着那潇洒的背影,扶着玉崇下了马车,两腿陷入了雪地里,走前她朝扫地人道:“这个月就不用领月钱了。” 路上,玉崇脚步紧随道:“大人何时去薛公公那儿?” “晚上。”霍云抿了下嘴,又道,“此次你不必跟着前去,看好那个少年,别让他擅自跑了,也别让薛府的人发现他。” “对了,近日有没有萧家的人来信?” 玉崇:“没有。” “好。” 玉崇看着大人回屋的背影,总觉得哪里奇怪,但又说不上来,这几个月,大人的一些行为多少会出乎他的意料。 苦思无果,他看到捧着雪堆雪人的楚凌御,上前用剑一把戳倒道:“听大人说,你十七了?” 楚凌御看着被戳了个大窟窿的雪人,气得伸脚要踹他,被玉崇轻松躲过,还不忘取笑道:“十七少年了,还与顽童般幼稚呢?” 楚凌御不理会他,继续堆雪人,惹得玉崇倒是好奇,蹲下身来看他能堆出什么花儿来。 看着看着,他觉得有点眼熟,他指着那根长棍子,问楚凌御:“这是什么?” “笔杆子。” “那这是什么?” “官帽。” “那这呢?” “卷轴啊。” “……” 几个回合下来,玉崇终于想起来像谁了,这不是之前唳鸣山上大人叫他烧掉的那座庙里的神官吗?! 也不知到底是这天太冷还是心里虚,他全身竖起汗毛,木木地问楚凌御:“你在哪儿看见过这个的?” 这次抡到楚凌御吃惊了,道:“你怎么知道我看见过?” 知道是他看见过的,玉崇松了口气。 “那自然,这是一个小神官,在唳鸣山上。” “但他被大人烧掉了。”楚凌御盯着他道。 玉崇愣了愣,觉得不甚准确,道:“大人说了,他不灵,烧掉也无伤大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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