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卿云本以为自己的视角是追随着少年时期的自己的。她还以为自己很快就会被拉扯到身陷囹圄的少女身边,然而并没有。 她还跟在追逐着触手而去的少年身边,而且像是出现了幻觉,她好像隐约听到了一句少年的心声。 少年沾了灰尘的云靴一脚踏进了黑暗的密林之中,无法控制自身的叶卿云紧随其后走进了黑暗里。可眼前却不是臆想中阴森恐怖的树林,而是突然豁然开朗,灯火通明。 她明明紧跟在少年身边,却一脚踏入了一个明亮的房间之中。 烛火摇晃,照在红木的家具上显得别样的暖。而这暖红的光打在屋中美妇人浅葱色的裙摆上却混合成了凝滞的绛红,像是血一样的颜色,衬得美妇人那双白皙的手更加苍白,连上那十指的蔻丹,像极了索命的厉鬼。 属于女子柔软白嫩的手心里握着一根金钗,尖锐的钗头在烛光的映衬下散发着暗红。 “呲” 细微到几不可闻的刺入皮肉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神经兮兮的女声。“疼不疼?” 叶卿云这时才发现,自己在这片场景中竟然得到了一点自由。她像是一个游魂,在美妇人的身后漂浮着。 偌大的房间里,她与眼前人隔着一层朦胧的红纱,也许并不是红纱,但在这片色调的映衬下也看不出它本来的颜色。她五感依旧很敏锐,那声刺破皮肉的声音没能逃脱她的耳朵。 这人在干什么?这是哪儿? 怀揣着这样的疑问,叶卿云飘忽忽地靠近了红纱后的女人。 离得近了,影影绰绰才看见,这妇人的裙摆旁支棱出来一条明显属于孩童的小腿。那孩子的身影被妇人的背影挡住了,看样子是坐在妇人身前的椅子上。 “呲” 又是一声响,这次的声音比上次更轻更闷,像是尖细的物体扎进了皮肉深处搅动的声音。与其一同响起的依然是那女人语气有些癫狂的问话: “疼不疼?” 这次她得到了回应,是一个隐隐带着哭腔的稚嫩嗓音。 “疼,阿娘,我疼。” 这细弱的声音偏有着不凡的威力,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举着一把开天大斧,劈开了叶卿云心头那混沌的山岳,迷茫与平静都在这一瞬间开裂。 她怎会认不出这么熟悉的声音? 即使这个声音有了变化,即使这个声音在她往前的人生里只留下简短的几句话。 申明舒! 呼—— 一阵不知打哪儿来的邪风吹开了妇人身后的红纱,一个没有任何人看得见的游魂以俯冲之势绕到了那妇人面前。 映入眼帘的画面却让虚无中的灵魂都要炸开一团火焰。 还没有桌子高的小男孩眼中噙着泪花坐在妇人身前的红木圆凳上,妇人握着他的一只手臂,他的袖子被撸起来,莲藕节似的胳膊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抽打导致,泛着渗人的乌青。 而握住他胳膊的大人并没有意料之中的心疼与呵护,反而握着一根金簪,残忍地将尖锐的簪头插进男孩的伤处,用力划开一道血淋淋的狭长伤口。 金器华贵,扎进血肉里翻搅,在伤口上一次又一次地研磨,那种疼无异于酷刑。 “住手!!” 金簪再次高高举起,叶卿云愤怒地伸手去拦,却只捞到一片虚无。 她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噗呲——” 鲜血喷涌,滋出了一道短小的血柱。男童白净的小脸瞬间变得煞白,他紧咬着嘴唇,发出一声凄惨的闷哼。 烛光落在他的脸上,他鼻梁上那颗小痣同他的痛苦一起没入了妇人笼罩住他的阴影中。 “知道疼就好...知道疼就好...我的乖孩子,你要记住这种疼,往后谁让你心疼,你就要把这种疼千倍万倍的还回去....” 妇人看着那道血肉模糊的伤口,眼里迸发着亢奋又魔怔的光。 叶卿云如今的角度可以看到这癫狂妇人的正脸,纵然她已经认定眼前人是个十足的疯子,她也必须承认这是个罕见的美人。她的五官与男童有足足八成的相似,只是眉眼比之成年后的申明舒更加妩媚,细长的柳叶眉透着股我见犹怜的哀怨,只是此刻她那疯魔的样子,根本让人升不起半点怜惜。 叶卿云只一眼就认出了她。这个疯狂的女人就是申明舒的母亲,她娘宁云仙尊的金兰姐妹,太乙剑宗曾经唯一的女弟子—— 出云仙子。 叶卿云只从旁人的话语中了解过这个女人,听来的故事汇总起来也都是描述一个爱而不得,因爱入魔的疯子。可是虎毒尚且不食子,她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的孩子? 申明舒的血流到地上,汇成了小小一滩。他疼得快晕过去,却不敢哭出来。男童稚嫩细弱的声音小声哀求着自己的母亲: “阿娘,我知道错了。我会把自己的剑夺回来的,以后无论是师兄还是师父,不会再有人抢走我的剑.....我的东西...” 出云听了他的话,握着金簪的手顿了顿。 “当啷——” 是金簪落地的声音。 她沾了自己儿子鲜血的手掌颤巍巍地落在申明舒白净的脸上,她眼眶含泪,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若能忽略那刺鼻的血腥味儿,她倒是真像一个慈爱的母亲。 但是她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撕开了那层温柔的面皮,露出了皮囊下渗人的残忍。 “我的儿,你记住,属于你的东西,你拼死也要护住,谁敢来抢,那就杀了谁。” “哪怕是一根草,一缕烟,只要是你的东西,都容不得他人觊觎。哪怕这人是你的爹娘,你也要杀。你明白了么?” 出云的声音很轻柔,却像刀子一般刮过耳畔。阴冷的,像是吐信的毒蛇。 “娘,我明白了。” 幼年的申明舒低垂着眼,看不清他眼中的神情,但是他这温驯的样子很明显取悦了出云。她欣慰地抱住了自己的儿子,夹在两人胸膛中间的是一条鲜血淋漓的手臂。 这个拥抱让叶卿云觉得窒息,她觉得虚无的胸口处像落了块大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想伸手像往常那般摸一摸申明舒的头发,指尖落下却像碰开了一片涟漪,眼前的一切飞速地如冰雪般消融。而另一个场景就像是紧随其后地掀开一页画卷,毫无停顿地替换了这间看似明亮温暖,实则冰冷无情的房间。 狂风卷过,撕裂了天边的碎云。高山之巅,还是那个熟悉的男孩,他幼小的手握着一把与他身高极不匹配的长剑。 叶卿云认得这里,这是十里燕山的主脉,燕山之巅。 男孩的身后依然站着一袭浅葱色裙装的出云,她将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眉目含笑地看着母子俩面前一个狼狈爬行的男子。 这男人身上满是剑伤,但都集中在腰腹以下,似乎是使剑之人专攻他的下盘一样。此刻他拖着自己鲜血淋漓的下半身,拼尽全力地往远处爬行。 一滴鲜血自男孩手中的剑刃上滑落,出云满眼欣慰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俯下身,靠近自己儿子的耳畔,用最缱绻的语气说着令人齿冷的话语。 “我的儿,还记得娘是怎么教你的么?” “记得。” 男孩神情冷漠,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偶。 “抢了你东西的人要怎么做?”出云语气蛊惑。 “杀了他!” 剑锋翻转,透出锋锐冰冷的光。 “那若是这个抢了你东西的人,是你的父亲呢?” 出云诡异莫测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在地上爬行出长长血痕的男人身上,神情中夹杂了一丝深深的鄙夷与嫌弃。 “杀了他!” 男孩的回答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性。 出云却极为满意地拍了拍男孩的头,温柔地道:“对,就是这样,那现在这个人敢抢你的太乙诛邪剑,我的儿,去吧,杀了他!” 男孩眼帘一掀,双目中透出凶悍凌厉的光。他像是被驯养的狼,在主人的一声令下,毫不犹豫地冲向敌人,要将其撕咬致死。 “不行!申明舒!停下来!” 叶卿云的心都快随着那提剑冲出去的男孩跳出胸腔了,她紧紧跟随着男孩想要拦住他,然而在这片空间里,她连一阵风都不如。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申明舒来到男人身前,在男人绝望的目光中一剑砍掉了他的头颅。代表着生机的热血喷涌而出,溅了男孩满身。他玉雕似的脸被血色染红,像是自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这么残忍的场景,让观看之人都心头发憷。可身在其中的男孩却笑了出来,是那种纯粹的,叶卿云很少见到的笑容。 “娘,他死了。” 幼小的男孩向自己的母亲邀功般伸出手臂,果不其然地获得了一个柔软的拥抱。 出云一点也不嫌弃男孩满身的鲜血,反而像是得到了什么珍宝一般,双眼发亮,高兴地亲了亲儿子的脸颊。“乖孩子,娘要奖励你!” 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 环状的羊脂白玉上雕了一龙一凤,剔透的玉质散发着细腻的光泽。 出云将这块玉佩放到了男孩染血的手心里。 “孩子,娘告诉你一个秘密。娘在你出生之前就为你准备了一个宝贝,她会代替娘永永远远地陪着你,到死都不会离开你。你记住,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属于你的东西,任谁都不能将她抢走。这块玉佩会帮你找到她,你要仔细收好。” 男孩将玉佩举起,玉质的光倒映在他没有感情的眼睛里,像是一片平静的湖面。 “属于我的....唯一....” 出云看着儿子手里的玉佩,眼里癫狂的爱意几乎涌了出来。 “我儿,你再重复一遍娘教给你的道理。” “谁敢..抢我的东西,我就...杀了他!” “乖....” 女人欣慰又慈爱的声音飘散在山巅。 叶卿云不可置信地望着依偎在一起的母子,和那块仿佛映衬着‘宿命’二字的玉佩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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