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松广府的破绽 第二日,还是赵家的浣溪楼,世家公子哥小姐们齐聚一堂。 浣溪楼闭门谢客,只为招待几人。 正是晌午,大堂却跟晚宴一般,一人一席,案几摆在身前,坐在软垫上。 赵燕玥作为请客人坐在最边上,须珠居中,然后是灵韵。 对面依次落座的韩田、鸿文、沈环游。 一帘之隔是酒楼的歌女演奏。 ——赵燕玥精心布置了一切,只为了向灵韵赔礼道歉。 她是一个精明人,在灵韵夺门而出的时候,便晓得惹了灵韵不快。 心中怒骂办事不利的下属,什么叫宅在府内,涉世未深?不然她又怎么会那江灵韵做筏子。 她家世代单传,主干已经两代远离官场,以江侍郎宠女儿的程度,她家定然吃不了兜着走。 君不见史相公子孙不过调戏了江灵韵两句,便被江侍郎弄下副相之位嘛,可见这位大人十分记仇。 她看一眼身边须珠,只可惜她与灵韵还隔着一人。 那边灵韵正不着痕迹打量着沈环游。 那日城门一见,灵韵只撩开帘子,远远的看了一眼。 这回才算是第一次见面。 在城门遥遥一望,灵韵就知道沈环游其人极其自傲,同时做事没有丝毫底线。 同样,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他出卖同伙自保的可能性很大。 赵燕玥埋怨道:“鸿文,多年未见,你的架子可是越来越大了,看来也是我的面子不够大,三催四请你不来,还得灵韵妹妹开口,才能屈尊来见我一面。” 话说出口,灵韵下意识看了韩田一眼,果然满脸隐忍,想必心里十分不爽,只是当着外人面不好发作。 只能瞪一眼鸿文出气。 鸿文轻咳一声,悄悄看了一眼沈环游,语气平平又夹杂着几分自傲:“我的时间宝贵的紧,自然要静心准备秋闱。” “更别提这里还有某个我不想见的人。”他看一眼沈环游,侧身故意远离他。 赵燕玥被如此下面子,脸色一僵,复又恢复原样,装作无事发生。 被明显讨厌的沈环游神色不明,半点反应也无,专心夹菜。 比起同席两位演技大师,韩田就十分好懂了,未婚妻被下面子,幸灾乐祸第一人。 一直活跃气氛的赵燕玥不开口,气氛就僵持着,灵韵准备开口打圆场。 “鸿文,你在说在座的谁?”须珠歪着头开口。 灵韵双眼无神,她怎么能忘了这个大杀器呢。 灵韵顺着须珠的视线看去,哦豁,她看的是韩田。 总共六个人,关系是错综复杂,一顿饭各怀鬼胎,还不如上次陪着赵燕玥喝酒呢。 在座的唯一的天真小可爱就是须珠,鸿文一母同胞的姐姐。 鸿文也诧异的看向须珠,他对和自己近乎同时出生的姐姐记忆还停留在八年前。 以他表现出来的肆无忌惮,该怎么做呢? 于是他将手中茶一饮而尽,斜着眼睛看沈环游,“自然是依仗官威,还阴魂不散的沈兄了。” 鸿文嘴角带着冷笑:“沈大人能来青州,想必已经抓到逃犯了。” 话说到这里,沈环游只能出来回应。 “江公子误会,那逃犯十分狡猾,某怀疑其已经逃出松广,因此来青州递公文,希望协同追捕此人。” 沈环游说的是实话,那日在城门他并未在江家车队找到曲端,思来想去认为只有一种可能,曲端早就逃出松广。 所谓酒楼现身不过是故布疑阵,其人早就逃出城去。 松广到京城的路上,都有人把手,并没有发现曲端的身影,他将目光放到青州。 曲端此人老奸巨猾,兴许早就猜到松广至京城一路上有人把手,有很大可能从青州绕道而行。 他来这里就是向青州知府请求,派人抓捕曲端。 事情很不顺利,青州官员接了他的公文,就没了下文,上下具是推诿拖延,嘴上说的好好的,实际上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在青州待了几日了,行动处处受限,更别提寻曲端找回丢失账本了。 他托人情向姻亲韩家请求帮忙,得知是知州韩大人下的命令。 青州能影响知州的只有江家人,前些日子他刚得罪江家二公子,事情如此巧合,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一切都是鸿文在背后搞鬼。 这才有了几次三番宴请鸿文之事,未果后,更是想通过灵韵将人请来。 他给赵燕玥不少好处,托她当中人,几经周折,这才组了今日这个局,本来准备私下里向鸿文赔罪,谁知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对他。 若非有求于人,哼。 不管心中如何不满,沈环游都很珍惜着来之不易的见面。 挥手让下人送上一盒子,里面装着银票地契,以及美娇娥的卖身契等等他认为能打动鸿文的东西。 “沈某之前公务在身,搜寻江家车队也是迫不得已,这些就当是赔礼了。” 鸿文都没打开看一眼,直接冷哼一声,眼皮都不带掀一下,只当没听见沈环游的话。 沈环游无奈,心知鸿文就是要看他出丑,当众认错。 站起身,双手举着酒坛子,对着鸿文:“之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这一坛子酒就当在下赔罪的前菜了。” 话说得漂亮,拎起脑袋大的酒坛,往嘴中倾倒,一饮而尽。 ‘咳咳’,期间不断咳嗽,也没把酒坛放下。 待饮尽,他已经是双目通红,眼含泪水,衣襟被打湿一片,翩翩贵公子变得狼狈不堪。 脚步有些摇晃,还强撑着将酒坛倒过来给鸿文看。 鸿文看着沈环游喝完一坛子酒,才慢悠悠的说道:“沈大人不是一直觉得自己秉公执法,不惧得罪人嘛。” 挑眉道:“有求与人就直说嘛,何必惺惺作态。” 鸿文活脱脱一副依仗人势的纨绔子弟。 挥挥手又让侍者上了三坛同样的酒,姿态高高在上。 将沈环游架住。 韩田侧头看看鸿文,又看看赵燕玥,举起酒杯,向着赵燕玥一敬,一口喝掉。那副表情在说:你看上的男人就这? 沈环游站在原地,袖子下双拳紧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在场六个人,三人姓江,他根本不指望,看向他花大价钱请来的中间人赵燕玥,可惜未婚夫妻间正在进行眉眼官司,赵燕玥根本没看到。 只一瞬间,有了决断。 离开自己的席位,步履坚定的走到鸿文席子旁,拨开酒坛的酒封,提起酒坛。 望向鸿文:“若是某将这三坛酒都喝了,不知江公子可否原谅在下?” 赵燕玥的圆场姗姗来迟,笑盈盈的站起身,也拿着酒杯。 “江公子,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沈公子的歉意很有诚意,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他如何?” 她被鸿文下了脸子,也不亲亲热热唤他鸿文了。 生怕鸿文接着撂脸子,不停歇地说道:“或者,我代沈公子与你赔罪如何?”说完也将酒饮尽。 酒杯还未放下,仿佛喝蒙了,后退了两步。 “对呀,鸿文你就原谅沈公子吧,听说他还为灵韵妹妹准备了一块红玛瑙毛料。” 须珠一见赵燕玥难受,立马站出来,也跟着劝说鸿文原谅沈环游。 转而看向沈环游:“沈公子,那红玛瑙料子可真好看,不知可还有别的?你可不能对我们姐妹厚此薄彼。” 她的话鸿文自然要给几分面子。 有须珠出面,灵韵乐得自在。 两兄妹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本也不打算逼死沈环游,可这戏还是要演下去。 鸿文也举起酒杯——他没站起来。 “既然姐姐都这么说了,”他停顿一下,极其不情愿,轻轻抿了一口酒,完事立马放下酒杯。 “那就这样吧,不过这礼可一分不能少。” 将盒子收起。 ——表演的完美极了,在座的除了灵韵,都以为鸿文本性如此。 赵燕玥心中更是庆幸两家没能联婚,连带着看韩田都顺眼了许多。 须珠是场上最无所谓的了,吃席还能得到一套首饰原料。 沈环游回到自己的席上,起身的众人也落座,因为刚刚对峙而停止的丝竹声,又在大厅响起。 赵燕玥赶紧让侍者将鸿文那边酒撤下,生怕一会又上演灌酒。 韩田一副主人家姿态招待:“浣溪楼美酒,平日难得一尝,这三坛子酒可不能浪费了,须珠,灵韵要不要尝尝?” “美酒配鱼脍,这可是无上美味。” 亲自拦住侍者,夺过酒坛子,浇在鱼脍上。 “听闻古法,在鱼脍上浇酒,食之无碍,这种吃法才不会生病。” 这是在说浣溪楼的鱼脍处理的不干净。 赵燕玥:“你!” 灵韵可不想管二人,只进行自己的计划。 沈环游就在灵韵对面。 “沈公子,”厅内充斥着丝竹声,正好将她的声音盖住,除了沈环游谁也听不清灵韵说的话。 “钱大人几番挽留我们小住,又赶上戒严封城,我与兄长已经在松广府逗留多日,钱大人以长辈身份欺压我等,兄长早就气不顺,那日在城门,您又站出来……” 她幽幽叹气:“不巧,就成了兄长的撒气筒。” 看似解释鸿文为何让沈环游如此难堪,暗戳戳在说钱谷粮无礼,比他更遭鸿文记恨。 灵韵也举着茶杯:“我以茶代酒,也敬你一杯。” 沈环游:“无妨。”也举着酒杯。 被灵韵拦住,“沈公子不必回礼,灵韵先饮了。” 于是只准备浅浅抿一口的沈环游,又干了一杯酒。 两人挨着,灵韵对沈环游几乎有问必答。 短短一段时间的交流,沈环游很快确定,灵韵是一个心软且天真的女子。 每当看见他饮酒,就露出一副不忍的样子,显然对于他被鸿文逼着喝酒一事格外同情,至少碍于礼数,不好出言提醒。 ——天真的小姑娘都是如此,没有心机,藏不住事,从他们嘴中往往能打听到其父兄最新动态。 第三次看见灵韵犹犹豫豫的表情,他轻声开口:“江小姐有何疑问,尽管说便是,在下一定尽当所能回答。” 听了他的话,灵韵眼睛发亮。他心想果然是小孩子。 “灵韵斗胆,想问问沈公子在青州停留了好几日,就是为了抓捕逃犯吗?” 沈环游:“当然,那犯人罪大恶极,十分……”他话语不断,将曲端描述成一个冷血无情残害百姓的罪犯。 灵韵听着他的描述,脸上时不时露出害怕的表情,身体还被小幅度抖动,一副十分胆小的样子。 沈环游讲完,灵韵怯生生抬头,轻声说道:“这真是太可怕了,比青州城外那不知从何处来的流民可怕极了。” 灵韵眨着天真的眼睛说:“在到临沂之前,路上总能看见穿的破破烂烂的流民,还有流民尾随车队,只有给他们食物才会离开,不然就不让我们赶路。” 灵韵小声抱怨道:“也不知那些流民哪来的,幸好韩伯伯已经将他们抓起来了。” 听了灵韵不经意间说的话,沈环游如坠冰窟。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韩伯伯?” 灵韵毫不设防的回答:“就是知州伯伯。” 须珠好奇的探过头:“你们聊的真好,在说什么?” 灵韵笑眯眯的回答:“听沈公子讲他当官在做什么。” 须珠摆摆手,表示不感兴趣。 瞧着沈环游逐渐凝重的表情,灵韵给鸿文一个信号。 不消片刻,鸿文起身离开,沈环游等了一会,也跟着离去。 灵韵坐在原地,无声地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赵燕玥走过来:“灵韵妹妹笑的可真好看。” 灵韵歪头:“是姐姐家酒楼的饭菜色香味俱全,让人舒心。” 赵燕玥见灵韵态度松弛,松了一口气,开始拐弯抹角的赔礼道歉。 另一边,鸿文假装更衣,等着鱼儿自己送上门。 估摸着在房间内待了半盏茶的功夫,推开房门,看见沈环游的身影。 鸿文也不向前走,倚在门上,吊儿郎当道:“呦,这不是沈公子嘛,您请。”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房内。 沈环游哪里还理会鸿文的阴阳怪气。 “江公子,某想问您一件事。” 鸿文甩着腰间玉佩穗子:“怎么你问我就要回答啊?” 沈环游不管鸿文的态度直接问道:“江公子,是不是你压着松广府的公文?” 鸿文的动作停了一下,他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件事。 接话很快:“哦,怪不得今日态度这么低三下四,原来是为这件事。” 沈环游的心更凉了,鸿文的态度无疑表明江家没在背后搞鬼的话,也就是说命令正是青州知州下的。 想起灵韵说的青州接纳流民一事,他闭上了眼,松广府的事情瞒不住了,就算收回账本杀了曲端,韩知州也会上书弹劾松广府地界流民肆虐。 正想着如何将沈家摘出去,鸿文说话了。 “沈环游,你何必还去追讨什么逃犯,松广府闹到这个地步,谁都看出来有鬼,你那日在城门前那么着急,那逃犯身上莫不是藏有什么证据?” 一句话将沈环游惊醒,惊疑不定,莫非账本落到了江鸿文手中?眼神逐渐凶狠。 “哈哈,想来城门那日沈公子第一次下跪,以后要下跪的时候多了。”鸿文的声音充满小人得志的狡诈,“那么多流民,不知钱府尹和沈家会受到什么处罚?” 起身离开:“好好尝尝浣溪楼的菜肴吧,说不得这是你的最后一顿大餐。” 说完与沈环游擦肩而过。 听了鸿文嘲讽他的话,沈环游的心又安定下来。 ——只暴露流民的话,一切还有挽回的可能。 他在心底冷笑,怪不得敢如此对他,定然以为小小的流民之事就能让沈家倒台,江家人男的见风使舵依仗人势,女的愚蠢至极。 待处理好一切,他定然要江家好看。 不管心里如何想,沈环游还是脸上挂着笑意回到席上。 刚一落座,就听见对面说:“沈公子你脸色好难看,可是身体不适?” 声音刚刚好让在座众人都能听见。 赵燕玥放下酒杯,招呼侍者:“想来是喝多了,沈公子可要歇息?” 沈环游知道公文被压事情和江鸿文无关,自然也就没了和他同席的心思。 当下拱手告辞:“刚刚喝的急了些,在下不胜酒力,先行告辞。”说完匆匆离去。 赵燕玥看一眼鸿文,再看一眼沈环游,什么端倪也没看出来。 计划成功,席上韩田总是使些小手段,挑衅鸿文,他也不欲多待。 也提出告辞,灵韵跟在身后。 “须珠姐姐咱们一起走罢!” 须珠摆手,表示她要留下来。 让鸿文和灵韵自己走吧。 路上鸿文问:“你觉得事情能成吗?” “兄长,沈环游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是自负,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我说的一切可都是他自己套出来的,他定然十分相信。” “什么聪明人,还不是被妹妹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灵韵的声音很轻:“他那种人,不怕一千个百姓拿刀抵着他的脖子,反而忌惮知州手中的折子。”她再熟悉不过了,昔日赵瑜亮便是这样的人。 鸿文冷笑:“因为百姓见不到皇颜,知州的折子能直达天听,让他们失了富贵日子。” 灵韵垂眉:“再在背后推一把,沈家就要开始攀咬钱谷粮了,这些就交给兄长你了。” “你放心,我着人跟着他呢。” 兄妹两个相视一笑。 准备悄悄从后门溜进府,正好和鸿道撞上。 刚刚指点江山统统不见,在鸿道上下打量的目光下,鸿文和灵韵像两个小鹌鹑,恨不得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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