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日晚,南山上又下了一场大雪。 身穿青蓝旗袍的女人端着一只托盘穿过走廊,踏进茶厅的门槛。 一进门,便听有客人道:“今晚围炉煮茶,雪景正好,只是可惜没有月亮。” 白露将手中的木托盘放到茶台上,笑道:“虽没有月亮,但还是可以吃一碗红糖小圆子,那这个元宵节,也算得圆满。” 满月似的瓷碗,圆子雪白,汤色漂亮,上面缀着几朵干桂花。 “白老师,辛苦了。”几位客人将圆子一一端过。 白露浅笑着应下。 托盘中还剩下两只瓷碗。 白露看了坐在茶台对面的男人一眼,见他端着茶杯,低压眉眼,没有要取的意思,她收回视线,没有多说,傅先生一向不喜欢甜品,她是知道的。 “阿摇,你也来一碗。” 白露将一只瓷碗放到煮茶人的面前。 “嗯,好,谢谢阿姨。” 轻浅的嗓音响起,窗外的风雪似乎都安静下来。 一直靠在椅背上出神的男人缓缓掀起眼。 视线里极漂亮的一双手,置了茶壶,端起瓷碗,细白十指搭在水墨勾枝的瓷面上,纤细骨腕曲起轻盈的弧度,一双玉镯无声下落。 “小心烫。”旁侧的人叮嘱她。 “嗯。”浅浅一声应,也是和缓沉静的。 润泽的指尖捏了瓷勺,滚了绒边的旗袍袖口掩下半截玉色,氤氲雾气随着她的动作缥缈而上,晕染出一双朦胧柔和的双眼。 总跟幅画似的,男人微微坐直身,放下手中尚满的茶杯。 白露注意到他的动作,将托盘里最后一碗圆子端过。 “傅先生,今日元宵节,可要尝一点甜?” 茶台对面,宋月摇轻轻抬眸。 铜炉升起的袅袅细香中,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接过了瓷碗,男人开口,嗓音沉缓:“多谢。” 她平静落下眉眼,将勺边送入口中。 圆子清甜软糯,混着淡淡的酒香,在唇舌齿间弥漫开。 台下,炉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窗外大雪依旧。 半碗热汤入腹,白露将置在一侧的披风取过,搭在宋月摇身后椅背上,温和道:“你明日要去学校,吃了这碗圆子,就回房休息去吧。” “好。”宋月摇应。 “怎么,宋老师还没有毕业?”有来南山居不久的客人好奇道。 宋月摇未开口,白露笑问:“我家阿摇今年才读大二,怎么,不像吗?” 客人连连摆手:“是因为白老师看起来太年轻了,刚开始还闹了笑话,所以宋老师的年龄,我可不敢再擅自揣测了。” 白露端起茶壶为客人添茶,仍是眉目含笑的皎洁模样:“谢谢您的称赞。” 另一位在此居住了近两月的闫姓客人,看着宋月摇开口道:“都说茶气养人,宋老师虽然年轻,气质却是不俗。” 这样的话,宋月摇听得不少,她抬起头来,看着对方,礼貌应道:“闫先生过奖了。” 话落,她察觉到对面那人投来的视线,那目光停留很短,但明显。 宋月摇执着勺柄的指尖微顿。 男人将瓷碗放回托盘中。 窗外簌簌雪声。 宋正钧提着一桶新炭火走进茶室:“这场雪怕是有的下。” “让你添件衣服,怎么就是不听。”白露见他单薄衣着,微嗔。 “不冷。”宋正钧笑答。 “宋师傅果然身子硬朗。”有客人道。 宋正钧笑着摆摆手,将炭火提到炉边,转头问道:“阿摇,明天山路不好走,我开车送你吧。” “不用了爸爸,我自己可以的。” 宋正钧没有太坚持:“那你开车要小心些。” 宋月摇点点头,起身将桌上的碗收入盘中:“我回房去了。” “这几天天冷,厨房里备了点肉,你顺路拿去你院子里吧。”白露道。 “好。”宋月摇系上披肩领口的带子,端起托盘,“我把这些一起拿到厨房去。” “等会儿我端过去就好了,雪还大,你拿把伞。”白露说着,转身去拿伞。 “没关系,有兜帽。”她端着托盘,已没有空手拿伞。 “我送你。” 冷淡的嗓音响起,宋月摇转过眸。 坐在对面的男人抬起眼,眼眸一如既往的幽深平静。 像山间暗潭,隐藏于无波的水流之下,让人无法窥探,又避之不及,她收回视线,温温声应声好。 男人起身,拿过一旁的黑色大衣,两人一同转出茶厅。 有客人问道:“刚刚那位是宋老师的男朋友吗?” “不是的,傅先生也是这里的客人。”白露接替了宋月摇的位置,继续为众人煮茶。 客人们有些惊奇。 “看起来,他对宋老师,可是有别的心思。”有人提醒。 白露笑笑,没有说话。 “你们竟也放心?” 宋正钧添好炭火,直起身来,笑道:“孩子大了,总是要经历这种事,我们虽为人父母,却也不好过多干涉。” “可宋老师这样温和的性子,万一……” 白露将一杯茶递给宋正钧,开口道:“阿摇虽性温顺,但遇事自有决断,况且经历如何,都只是一段人生体验而已,不必太过忧虑。” 客人们相继点头。 “因缘际会,有意思。” 窗边独椅上,一直看着远山落雪的年轻男人回过头:“难怪傅宴深愿意在这里长住,南山居,果然是一处静心养性的好地方。” 傅宴深。 茶台上,有人执杯的手微顿,水面荡漾,溅出细碎。 -- 走廊上,宋月摇与身边人沉默同行着。 廊外咔嚓细响,男人停下脚步,投去视线。 宋月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平静开口道:“是竹枝被雪压断了。”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傅宴深回过目光,语气波澜不惊:“果然是场大雪。” 宋月摇点头。 “走吧。” 茶厅到厨房,都有走廊遮掩,宋月摇将托盘送进。 “这块够吗?” “应该够了,谢谢陈叔。” 厨房里,简短几声交谈。 门外,傅宴深打开手中黑伞。 宋月摇提着一块系在麻绳上的肉走出。 伞下并肩,距离太近。 茶的幽香,酒的清香,附着冷气,鼻尖萦绕着。 雪落伞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宋月摇不自觉捏紧手中的麻绳。 忽地一声犬吠。 他换过手,伞面轻抬。 宋月摇低下眼,一只黑色大犬出现在身前。 不及反应,那犬吐着舌头扑过。 “小心。” 腰身被男人的掌心压下,踩雪的咯吱声乱了起来。 贴近感变得更加真实。 “可可,怎么乱跑呢?”旁边小院的门打开,中年女人的声音响起,脚步声匆匆而至,“原来是宋老师,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吗?” 宋月摇摇摇头:“没有,不过还是请把狗狗看好,出门要系上链子,不然可能会惊吓到别的客人。” “好的好的。”女人将狗带回自己院子中。 宋月摇落回视线,腰间的重压感依旧明显,吐息之间,又多了些沉香的味道,由浅至深,最后盈满伞面下整个空间。 “傅先生。”她轻轻开口,语调仍是温和的。 尾音落下,重压感也消失了,他再次换过执着伞柄的手,抬起的臂膊使两人稍稍离开些距离。 “把肉给我。” 傅宴深平静开口。 宋月摇没有拒绝,将麻绳递到他手中。 指尖碰触,他掌心温暖干燥,像被炭火烘热的手炉棉衣。 宋月摇收回手:“麻烦傅先生了。” 借着路边浅薄灯色,傅宴深瞧了瞧眼前人低垂的侧脸,语气仍旧淡淡:“宋小姐待人,总是这般客气吗?” 宋月摇的眸子顿了下,睫毛蝶翼般颤了颤,她抬起眼,眉目清浅,如山如画;“傅先生对我,好像格外关怀。” 微妙的问题,微妙的对视。 大雪压枝,又是一声细响,傅宴深眯起眸子,笑了一下,有些散漫,但伞面之下,阴影笼罩,他眸底幽深,仍是晦暗难测的。 宋月摇垂下睫,目光回落至洁白雪面上:“走吧。” 石板路延伸,转过前庭,后院更加寂静。 湖面上结了冰,又落一层雪,风过尤显空荡。 小湖对面,便是宋月摇的居处。 石桥上筑有廊亭,两人默契止步。 “傅先生,送到此处便可了。” 傅宴深将手提之物递给宋月摇:“宋小姐也养宠物?” 宋月摇接过,微微思索了几秒钟,应道:“养过。” 湖面上,两道赤影掠过。 傅宴深抬眸。 莹莹之光,与他对视,仅是一瞬,又消失不见。 宋月摇平静收回视线:“辛苦傅先生送我。” 傅宴深的目光仍旧停留在湖面上:“明天什么时候走?” “下午三点。”答完,她抬起头,有些疑惑。 “我送你。” 宋月摇瞳眸微动。 沉默片刻,她抬起眼,注视着他面容,问道:“傅先生,你在此已经居住了半年,还没有离开的打算吗?” 傅宴深回过视线,对上她的目光,淡淡答:“暂时没有。” 冷风渐歇,雪落伞面,细碎声响。 沉香之气渐重,这夜愈发寂静了。 麻绳粗糙,坠在指间,总是有些不舒适。 傅宴深微微抬颌:“进去吧,明天停车场见。” 宋月摇不再迟疑,她注视着他的眼眸,神情温柔和静:“晚安,傅先生。” “晚安。”那低沉的嗓音顿了顿,像从滚烫的沸水中,和满地的落雪间,压出她的名字,“阿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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