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对望了十几秒，舒语蝶默不作声。 她细想，发现他话里有歧义，更像是在观望自己的态度。 联想一下刚上大学那几个月，妈妈经常旁敲侧击询问，有没有关系特别好的男同学。 她当时的答案不是没有，但也勉强把夏聚也列入了‘男同学’的范畴。 屋外脚步声渐渐逼近，大概率是人回来了。 舒语蝶只是轻轻切了声：“我问我妈。” 夏聚扬着的嘴角稍稍下去，赶在给未来岳母面前留下坏印象的前一秒，他急忙把人拉回来：“我没说！” 脚步声小下去，并在门外停下，夏聚压低声音，迅速道：“我只说我在追你！” “......”舒语蝶眼睛慢慢移过去，看向他的眼睛有点震惊。 但又在房门打开的前一秒，问：“真的？” 夏聚拉着她的手点点头。 “怎么都没动筷子，真的不饿？”江静然径直走进房间，草草看了眼餐桌，转身关门：“别把胃饿坏了......” 眼睛跟上脑子，回想到餐桌目光上移一点的画面。 “......” 江静然顿顿转身，想了想说：“语蝶，空调太冷了？” “.......” 连着的手一下分开，舒语蝶尴尬瞄了眼夏聚，对方同样局促，甚至比她收手还快。 “阿姨。”他噎声顿了顿：“我的错。” 江静然淡淡一笑，像是不太介意：“没关系，我把温度调高一点。” 冷气温度26，不冷不热，被硬生生调到了26.5，几乎没动。 砂锅上菜速度慢，吃到一半才上来，舒语蝶看着这道菜，半天没动它。 江静然夹过一块鱼肉，舀了勺豆腐，递给舒语蝶：“上次来你不是挺爱吃这个的嘛。” 舒语蝶垂眼，声音放得很小：“上次来还是高考前，想补脑子才吃得多。” 已经过去两年多了，江静然默默闭了嘴，依旧将碗挪了过去，和舒浩鸿离婚之后，自己确实很少回来看她。 唯一固定回来的时间段还是她的生日，这次回来是因为机构放了短假，也是听陈姨说他们好像在谈恋爱，才过来把把关。 比起小时候天天和舒语蝶腻在一起，陪她长大的日子，这些年的陪伴确实少得可怜，甚至称不上陪伴。 冷气像是越来越冷，吹在身上怎么都不舒服。江静然苦笑，舀了勺豆腐送进自己碗里。 而另一边，夏聚站起身，给她和舒语蝶倒了七分满的大麦茶，打趣说：“鱼头能补脑？高考前怎么也不透点风声跟我。” “说不定我还能高两分呢。” 舒语蝶抬眼噎他：“还高，你要去清北啊？” “当然不是，凑个整数，漂亮。” 刚吵两声，江静然匆匆打断了他们这场短暂的吵闹，顺势拿过了夏聚手边的空碗。 “行啦行啦，天天吵，你们也不嫌腻。”她笑着打趣，余光看着夏聚：“其实，我找小夏来，还有一件事。” 这点程度的小打小闹根本算不上斗嘴，但夏聚没料到还有其他的事，双手接过盛着鱼肉和豆腐的碗， 他恭恭敬敬：“阿姨，你说。” 江静然余光瞄他，斟酌着语气：“你爸爸让我转告你，他今天晚上十点的飞机，要提前回去工作。” “家里已经给你空出来了，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这顿饭接近尾声，这个话题固然扫兴，夏聚吃完碗里的菜，还是淡定说：“阿姨，我暂时还不能回去，我现在住的地方算是帮人看家，要等他们回来。” 对面，舒语蝶埋头吃鱼肉，又被咸汤呛到，急忙伸手去拿大麦茶。 夏聚低眼瞄了下，又笑了笑：“家里还有只猫呢。” 临到饭局结束，江静然作为长辈站在前台结账。 离前台两三步，舒语蝶跟在后面，时不时往妈妈的方向瞄，又在每每被发现的节点转回视线。 夏聚两手拎着纪念品走到她身边，偶然顺着她目光看过去，正巧阿姨付完款回身。 江静然注意到了他们的视线，走进问：“语蝶，妈妈脸上有东西？” 舒语蝶只是愣了一下，错开眼又摇摇头。 “阿姨，”夏聚站在她身边，从善如流：“我在跟她说，你今天的头发真亮真顺！” 江静然碰了下头发，眉眼一弯笑着：“来见你们特意做的。” “先不说这个了，先回家吧，到家都要八点了。” 用下行电梯的人比较多，动得也更快，舒语蝶挽着妈妈的手臂，趁着一波人走出下行电梯才站上去。 可能是心理作用，舒语蝶瞥向一边只有三人的上行电梯，觉得相比之下速度真的慢了一点。 一楼人流量比起底层少了好多，之前沉默不语的安静显得更加明显。 舒语蝶下意识余光往后瞄，但意料之外，身后一直跟着的人没了影。 商场不大，舒语蝶视线移远，在三四十米的地方看见了人。 夏聚刚下电梯，像是注意到自己的视线，扶着扶手飞快挪开眼睛，却又踉跄一步，先一秒护着了手里的东西。 傻，她想。 “语蝶？”江静然轻轻喊了声，又跟着看过去，只是淡笑一下，出声说：“纪念品册子里有一个可以组装的机械蝴蝶，知道你喜欢，放在最上面了，压不坏。” “其他差不多都是冰箱贴和明信片，可以贴在冰箱上。” 舒语蝶回神：“嗯。” “在说什么？”停在原地的这段时间，足够某人小跑过来，夏聚问。 江静然草草解释了聊天内容，就听舒语蝶问夏聚，但小幅度的嘟腮只有她的角度看得见。 舒语蝶：“你怎么落下了？” 夏聚视线乱移：“鞋带散了。” 舒语蝶：鬼才信。 电梯离一楼大门极近，再走十几步就能出去，舒语蝶直直看着前面的路，有那么一瞬间突然不想撒手了。 但事实是，就算门口冷气再冷，也总有要走过去的时候。 时间推延再久，也总会有结束的那一刻。 安慰外加洗脑的话在脑子里还没过一遍，身后的人就走上前，问：“阿姨，你开车来的吗。” “送一段，”他抬胳膊，晃了晃手里两大袋东西：“沉。” 舒语蝶接话：“你练的那两个握力器不就有60k？” 话音刚落，夏聚愣神向她看了眼，眼睛蒙上雾般晃了晃，看不真切的惊讶里，更多是意外，不止是因为婉拒。 舒语蝶看他反应顿了顿，没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只觉得他眼睛亮。 短暂对望的时间里，江静然轻晃还挽着的手臂，笑对夏聚说：“好，早点回去也不错。” “我去开车。” 停车场离这里不远，江静然转身走前，瞥了眼还愣着的人，轻轻挑眉提醒，舒语蝶才回神。 眼神一转，自动逃开，舒语蝶往里走了几步，轻声说：“谢谢啊。” 夏聚跟上去几步，又留了点距离：“听不懂，但不客气。” 舒语蝶淡淡看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找了个位置静静坐着。 一楼商场，有小孩跟着爹妈出来吃饭，吃完又不听话的闹着回家，哭闹声飘飘扬扬，带着抽泣，转到他们这片小角落。 闹声响了三四分钟，搅得人思绪乱如麻绳，听了全程的夏聚先一步没忍住。 他凑近，好奇问：“握力器，60k。” “你怎么知道？” 声音轻飘飘的，依稀在耳边，舒语蝶生硬扭头，认真斟酌后，又强装镇定，说：“.......去面试那天，瞄到的。” 她表情纠结又拧巴，轻微低头的那个瞬间又显得可爱，回想起那天发现的事，夏聚迅速移开眼，抬手捂了嘴。 红色车影透过玻璃大门异常显眼，江静然发了信息过来，轻轻按了喇叭。 短促的尴尬瞬间打破，舒语蝶走了几步，余光一转，又注意到身后没动的人。 舒语蝶转身：“夏狗，走了。” 车里冷气刚开，温度和室外基本持平，舒语蝶坐在副驾，干脆放下车窗，沉默望着车外的霓虹夜景。 温热的风在脸上吹，一点点麻木变冷，专心开车的人没动静，夏聚坐在后排，好像也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手机在膝盖上轻轻震了震，舒语蝶收回视线，撩正头发解了锁。 夏聚：享受当下，别担心。 夏聚：【简笔猫托腮思考.jp.】 舒语蝶：“......” 思绪七零八落乱滚，回到小区门口也就是一眨眼的事。 幸福家园是舒语蝶父母婚后买的房子，房型位置，装修布局都由江静然一手操办，但真正在回到这个大门口，看着周围细微又明显的变化，江静然没有选择下去，把人目送走，又放空盯着大门愣了几分钟。 外面风声不大，呼啦啦跟着两道身影走过主道，又绕过草坪小路。 舒语蝶在前面一个劲走得快，夏聚护着两个纸袋，下意识不由快跟了几步。 不知缘由，夏聚试探说：“小咪我喂过了。” 出走小路，旁边就是亭子，舒语蝶绕道急停，站到亭子底。 路灯微弱的光源投下来，阴影笼着她大半张脸，夏聚不知所措走近，留在了亭外。 上次见到舒语蝶这样，还是高考倒数一百天，百日誓师退场，夏聚结束演讲回班级的路上。 那一次，她无比郑重，跑出班级拦人时，手里还拿着笔和练习卷。 松垮高马尾悬在脑后，黑发衬着眼睛，亮如灯塔般坚定：“高考我一定你高，不然你就是小狗。” 特别钻空子占便宜的话，当时上课铃响，他草草当做狠话听完，笑着赶她回班里上课，但最后，这确实成真了，还不是一星半点，是三分。 是高考场上的整整三分。 是浙江全省前1％里，那一批人的三分。 “嗯？”微弱灯光下，夏聚缓声，极力放松严肃的气氛：“让进嘛？” 舒语蝶在阴影里：“我先问个问题。” 她声音轻飘飘的，不是哭腔，但小心翼翼的委屈甚至不用仔细去听就能辨认出。 台阶下，夏聚绕道，靠在木柱上，不去看她：“随便问，再让我当一次狗也没事。” 瞩目又惹眼的视线挪开，舒语蝶微微感到放松，但发顶微乱的人背影高大，在路灯照映下，怎么也略不过。 最后只能心神一乱，又移开视线，去看天上被密云遮盖的月亮。 云越飘越开，散得越多，月亮就越清晰。 她仰头，听着自己的声音：“你是让我勇敢吗。” 她和夏聚在某种程度上是同一种人。 生命中总是少了一部分，尽管是人生的不同阶段，前因不同，结果各异。 一个在最需要母亲的年纪，不得不接受一个成人都不敢面对的噩耗。 一个在最需要鼓励和后盾的阶段，看着他们分道扬镳，彼此异路，再也没有汇合。 但在彼此的成长轨迹里，对方的存在真真切切，不可抹去，甚至能精确到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回家的每一条路。 上学放学，上课下课，一起吃过的早中晚饭，一天接一天的作业，无数又无数个考试。 中间换掉缺少随意一环，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行。 像是命中注定，刻在生命里。 怎么都挥不掉。 静默时间溜得慢，夏聚突然扭头笑了：“你本来就很勇敢啊。” 舒语蝶听到回答，低头看他，却又没料到地对上视线。 在他沉静的眼眸一闪一闪，好像有星星，不是从天上偷的或者摘的，而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 但下一秒，又好像存在若有似无的水光。 “不过，”夏聚继续说：“如果你想，那就还可以更勇敢。” 他微微抬头，望向自己，但舒语蝶总觉得他每一个字都在说——永不设限。 风声吹着云路过，完整的月亮显于眼底。 拨云见日似的，舒语蝶笑了笑：“你还要上来吗，我要回去了。” 夏聚不惊讶她的转变，背离开柱子站正：“我和你一起。” 舒语蝶轻轻挑眉：“随你便。” 耗的时间不多，回去的路上，舒语蝶自然又顺手从纸袋里拿出了那盒尚未组装的机械蝴蝶。 她问夏聚：“这个你会吗。” 夏聚避而不答，盯着她眼睛反问：“你想我会嘛。” 舒语蝶偷偷把玩小盒子，想了想，坦然道：“最好是会。” “这样我拼不完就能交给你了。” “嗷~”夏聚扬着懒洋洋的调子：“工具人啊。” 舒语蝶正色，但又调笑着说：“这是机会。” 夏聚扭头，眼神带笑看路上的深绿香樟：“好，我抓紧成功。” 一段三分钟的路程，两个人洋洋散散走了八分钟才到楼道口。 脑筋一转，舒语蝶突然响起一件事，边走边扭头问夏聚：“你为什么觉得我勇敢。” 这个问题放在当下有点中二气，但夏聚说得认真：“小时候刚见面，你替我打张善。” “再之后，跟着你学跆拳道，看你考级拿黑带。” “还有，”夏聚顿了顿，转而看她：“高考前，高考后，都是。” 被省略的地方，舒语蝶径直略过，没追问，只是好奇：“没了？” 夏聚顿声，想笑又不敢笑出声，吊着人胃口：“真想知道？” “嗯。”舒语蝶点头。 三层楼慢慢走，几句话的时间就到，夏聚盯着她背后的家门：“说完你就回家，别回头，行不行。” 舒语蝶眼睛一亮，更好奇：“好。” 夏聚心虚，向身后的楼道瞄了眼：“那你先转过去。” 尽管不懂他，但舒语蝶还是转了过去：“好了。” 背后安静了很久，空气静谧又喧嚣。 缓了将近十秒，夏聚犹豫又斟酌，轻轻吐出一口气，才说：“你喜欢吃香菜这件事。” “真的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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