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找了中人,房子也置办好了,擎等着软玉入住。他办完一切事,歪在毛皮椅子上歇着,这椅子上的毛皮是下面的佃户孝敬上来的,据说极其难得。 忽然一阵风吹进来,屋子里闷闷的,陈平索性起身将窗子全部推开。他派身边的小厮去接软玉如新宅,想给她个惊喜,此刻却迟迟不来。 陈平起身在屋子里踱步,又灌了两杯凉茶,终于等到小厮推门而入,面上毫无喜色,垂着脑袋,竟不敢抬起头看他。 他的心一紧,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厮不知如何开口,支支吾吾,抬起头来时面上还有两份惊惶:“郎君,软玉娘子死了。” 倏然间外面的冷风从大开的窗子里直直地灌进来,没有丝毫遮挡的灌进他的身体。霎时间突闻噩耗的震惊,随之而来的后怕与不知所措同这阵风一样向他袭来,他没有一丝反应的机会,转瞬间被击倒。 他跌坐在皮毛椅子上,手将其紧紧攥住,不管它是否价值千金。 陈平惊骇的笑出声:“你必定是骗我,前日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说,你是不是奉了母亲的命才这么信口雌黄的?” 小厮被吓住,直接跪倒在地上,膝盖发出彭的一声,他膝行两步,回道:“我对郎君可是忠心耿耿啊,郎君、郎君,我刚开始听说的时候也不敢相信,可这案子已经交由大理寺了,说软玉娘子是被人杀害的。” 听到大理寺,陈平不得不信,他双眼失神的望着前方,形容竟然有些鬼魅。 可是老天爷竟然容不得他哀伤片刻,陈大娘子身边伺候的嬷嬷请他过去,说表小姐马上要来了。 刚刚喝进去的茶水似乎黏糊糊的滞留在嗓子里,他沙哑地开口:“你跟母亲说我今日不去。” 嬷嬷死气沉沉的双眼将他一扫,回道:“大娘子说郎君今日无论如何都得去,否则恐怕软玉这个丫头死后还得遭一个勾引官员的好名声。” 陈平如遭雷击,怔怔的反应不过来,他还自以为能瞒过母亲。是了,母亲同父亲几个小妾斗了这么多年,连无辜的孩子都能做筹码,还有什么她做不出来。 他一言不发,脸色冷硬的去了陈大娘子的院子。 陈大娘子穿了一身红色织金的裙子,嘴唇抹的红红的,头发盘的高高的,不留一丝碎发。她如同平日一样,坐在幽深的客厅里。 陈平立在厅里,似一棵枯萎的树桩。 陈大娘子瞧见他没出息的样子,讥诮的一笑。 “我竟不知,你为了这么个货色,成了个情种。” 陈平呆呆的站着不说话。 陈大娘子满不在意,一只虫蚁闻到桌面上糕点的甜味,从她的红指甲上爬过,她漫不经心的用一根手指碾死,接着轻巧的将它掸走,甲面上再也看不出一条小生命的痕迹。 他心里含着泪,同软玉举案齐眉的时光仿佛就在昨日,可此刻他也不得不受人摆弄,戴上玉冠,招待他从远方来的表妹。 都是身不由己罢了,他学他父亲,攀附权贵,踩低拜高,自己也进入这红尘中成了筏子。 自宋朗星和周颐接了这个案子,日日忙的脱不开身,死者接触的人不少,一一排查过去都得费不少功夫。何况周颐有时候又不太配合,成日里打听宋朗星的进度,发现,自己却总是藏藏掖掖。宋朗星虽说不在乎,可也不愿意被人当冤大头,话也只留半截,剩下一半叫他琢磨的抓耳挠腮。 正值休沐,不用应付周颐,宋朗星总算松了口气。 前日里叫平康坊的鸨母过堂,大理寺丞一番威逼利诱,得了不少信息。然而听人说来终觉浅,这里面的门道和弯弯绕绕自己又不清楚,不知道鸨母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老爷们不在乎升斗小民的话,殊不知升斗小民也能糊弄老爷们,何况是鸨母这种人精。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事,她早已习的入木三分,在大理寺面前哭的是梨花带雨,伸着手指赌誓,这件事与她是绝无关系,她平日里对待软玉比亲生女儿还好,前几日软玉又受了陈郎君的恩典被赎身,没想到说被人杀就被人杀了。 又将软玉接触的人也吐露了个干干净净,说软玉前头几年也有个相好的,是个商人,也嚷嚷着赎身娶她,两人浓情蜜意了一阵子,那商人又不知怎么不见了,后来碰到了陈郎君,便一心一意跟着他了。 又哭哭啼啼的向大理寺丞求情,大理寺丞不耐烦应付这个妇人,问了证词就遣她走了。 为了一探究竟,宋朗星乔装打扮一番,穿着一身短衫,又将脸上抹了些锅炉灰,直到镜子里的人成了个煤球才放心。 这里是开封府最繁华之处,重楼瓦舍,寸土寸金,富贵人家在此处一晚花的银子,就能抵过一户普通人家几个月的嚼用。 几个巷子之隔就有不少贫民和做工的人围聚,等着有主人将她们挑走去做短工,运气好的还能被留下来长久做下去。因此这里的人来来去去,多了一个生面孔也没人在意。 宋朗星凭着一张巧嘴,很快就和这里的人混了个半熟。不少人见她年纪小,看起来伶俐,告诉她些小关窍。 这里做工的,最好的是被做官的人雇走,虽说工钱不算最高,但好歹人有保障说出去体面;次一等的就是到一些富户里做工,有些工钱开的高,活计也算轻省;最末流的就是到一些三教九流里做工,工钱开得不高,活反而又脏又累,干这份活的都是些粗苯人。 宋朗星想混进平康坊,就专往那群人里扎,众人好心劝她,她怕引起怀疑,只好解释道:“我家里父亲被拉去运漕,家里母亲妹妹都等着我拿钱,我也是第一次做工,不拘好坏,要能快快被雇走就行。” 众人听了这番话,反而有些同情起来。这里做工的人,有好几家家里都有本难念的经,听到这只觉得她有孝心。 平康坊的鸨母遭了这一场晦气,一回去就整顿起来,赶走了好几个贼眉鼠眼的下人,又趁机赶走了两个工钱高的,好招几个年纪尚浅,工钱低的进来顶事。 她去桐花巷子,一堆等着雇工的闲汗任她挑,她一个也看不上眼,突然看见宋朗星,人年轻,眼睛里还有几分蠢气,正好将他雇过来。 她捏着帕子走过去,嫌弃似的看着她锅炉似的脸,自矜的开口道:“小子,你去不去隔壁平康坊做事?吃得好,睡得好,伺候的都是贵人,还有小娘子看。” 宋朗星一脸惊喜,满口就应了。旁边的人都劝她别去,正经找个工才是真。她一脸感激回道:“我知道诸位是为我好,可家母急等着用钱。”其他人听了这话也不好再劝。 鸨母听了这话,更是在心里暗喜,急着用钱才好呢,到时候扣着她的银子,让她做牛做马去。 鸨母心里打着好算盘,面上却不显露,将宋朗星从平康坊的后门带进去,后门处有块青石砖松了,踩上去溅出了一片水花,脏污了裙子,她将裙子提起来一看,裙角处的刺绣已经脏污了。 宋朗星跟着鸨母走近后廊,后廊里混杂着食物的味道、堆积衣服的味道,以及不知名的霉味。一个小丫头冒冒失失跑过来,撞到鸨母身上,鸨母上手就是狠狠一拧,那丫头却不敢哭,细着声音说绿药姑娘同红云姑娘吵起来了,请鸨母过去看看。 鸨母拧了拧帕子,骂道,一群蠢货,一刻也不让老娘安心。不等安置好宋朗星,提着裙子匆匆忙忙就朝前堂走去。 一个婆子伸头看见宋朗星,叫她进来将一桶水搬过去,宋朗星依言过去,一句话没问,一口气就将水提起来搬过去。后厨的人见到生面孔也不惊讶,一脸麻木的削着手里的萝卜,其他人也都低头忙自己手里的事。 那婆子见她没问东问西,叫她干活就干了,好心嘱咐她一句,在这儿,少说话,多做事。 宋朗星默不作声,沉默的点点头。原来那桶水,还是个服从性考验。 那婆子又将她领到住的地方去,一间窄小的屋子,里面是个通铺,好在其他的人前两日被鸨母赶走了,此刻就留她一个人。 上面铺盖一应俱全,铺盖有些发黑,隐隐还有些臭气。婆子带她转了一圈,又嘱咐她一些注意事项,就开始同其他人一样干自己手里的活了。 宋朗星被撂倒一边,她摸进厨房,寻了一个茶盘,又装上几杯茶水,潜进了前厅。蹲在后面是探听不到消息的,她必须得接近经常和软玉接触的人,或许能收集到一二有效的信息。 前厅里被烛光照的流光溢彩,严妆丽人坐着在弹琵琶,光鲜的公子哥们则呼朋引伴,拥着美人,饮着美酒。一切看着都是这么光鲜亮丽,若不是宋朗星刚从脏污的后廊走过来,几乎就要以为一切都是这般美好。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