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驿馆，里面的热气熏来，宋朗星感觉全身暖和起来，脱下身上披的斗篷，又从袋子里检出银子来，一齐递给章礼。 一路上又是坐他的马车，又是同他一起住驿馆，这斗篷的银钱她必须给，否则这人情债是还不完了。 章礼眉眼低垂，盯着宋朗星递过来的斗篷和银钱。 他想起他父亲说过的一句话，着急报恩的人，往往是想同你撇清关系。 撇清关系么？ 他接过宋朗星手中的斗篷和银钱，一言不发的回了房间。 宋朗星松了一口气，总算是送还出去了。 章礼回到房间，随手将银子扔在桌上。随行的小厮看着他手里拿着斗篷，问道：“郎君，要把它拿去洗吗？” 章礼摇摇头，又示意小厮出去，待小厮出去后，他将斗篷细细的折起来，放进箱笼里。 既然她想同他撇清关系，那他就如她的愿吧。 等到小厮晚上进郎君房间收拾时，看见叠的整整齐齐放在箱笼里的斗篷时，心里不禁发出一丝疑问。 郎君平日里最爱洁净，怎么这个斗篷洗都没洗就收进箱笼里了。 宋朗星还回了斗篷，又买了一件新斗篷，虽然过程不太美妙，但好歹今天出去的目的达到了。唯一的遗憾是银钱是章礼付的，她没机会同老板讲价。 她放松的跌进椅子里，发出舒服的喟叹。 开封府驿馆的椅子都是这般软，比号舍里的椅子不知舒服多少。 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又起身来将省试要考的书全部拿出来。 今天东西也买了，事情也办了，实在是要开始复习了。宋朗星翻开略微卷边的书，低头开始写写画画起来。 后面几天都是大雪天，鄂州偏南，甚少见到这般鹅毛的大雪，于是要约着章礼和宋朗星出去玩，说要学古人“独钓寒江雪。” 只可惜她嫌外面太冷就拒绝了。比起独钓寒江雪，她更愿意依偎在被子里温书。宋朗星不去，萧玉觉得缺了一个人少了滋味，也就乖乖窝在房间里。 雪一连下了好几场，等到雪停下来时，已经到了年关了。驿馆里也多了一丝过年的氛围，廊下挂着两个大红灯笼，门上也挂着对联，就连宋朗星也破天荒地在大冷天同章礼和萧玉出去吃了一碗饺子。 过了年关，驿馆里就充满了紧张的氛围，平日里客堂总有高谈阔论的举子，这两日也统统不见了踪影，连萧玉都不嚷嚷着出去玩了。 萧玉见了宋朗星也不再是那幅无拘无束的样子，而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再不考省试，我恐怕就过不下去了，天天都是温书，我要是一会儿不看，我的书童就在旁边念叨。” 宋朗星看着炸毛的萧玉失笑，安慰他道：“再坚持一阵子，还过不了两天就要下场了。” 宋朗星偶尔也会碰见章礼，章礼依旧是一幅风轻云淡的样子，看的宋朗星颇有感慨。旁人不说都是一幅憔悴相，起码也做不到像他这般举重若轻，果然是天赋么。 等到莺飞草长的二月，终于是要下场了。 杏花已经开得十分烂漫，它可不管举子们的紧张心情，一直将整个开封府淹没才作罢。 宋朗星三人提携着书具，朝着贡院走去。真到了省试这日，宋朗星反倒没那么紧张了。萧玉一直沉浸在快要解放的感觉中，也不觉得紧张，还有心情同宋朗星开玩笑。 “我要是没中，正好回家去，以后有什么事，就仰仗您二位了。” 宋朗星笑笑，接口道：“马上就下场了，别乱说，小心一语成谶。” 边说边笑，三人走到贡院外，等候搜检。 经过第一次搜检，宋朗星已经有经验了，她越是含胸驼背，战战兢兢，反而搜检的更严。加之今日她做好了万全准备，倒也不怕。 经过搜检，真正到考场坐定时，宋朗星反而升起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终于走到今日了。 她与章礼和萧玉远不在同一个起点，却有机会在同一个新起点开始。 待这三场考完，宋朗星已经是‘油尽灯枯’了，她算是将她这前十几年的学识都用尽了，至于结果如何，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收好考篮，走出贡院，一路上碰到的学子都是一脸萎靡不振的样子，不少考生在讨论考题，时不时听到有人哀呼完了完了。 萧玉此刻也出来了，脸上是劫后余生的表情，就连章礼，宋朗星也能从眼角眉梢读出一丝丝放松。 他们三人一齐朝着贡院外走去，所幸三人这一点上很默契，已经过去的考试都没人提起。 到了三月杏花香满城的日子，终于要张榜了。这一日宋朗星早早就起来，三人一齐等在杏花榜前。 达官显贵、富绅豪门，小厮家丁，还有些穿着红罗裙的小娘子，早早地就在那里围观。此刻没人会在意小娘子们是否守礼，都等着唱榜然后捉一个绿衣郎当女婿。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系着红绸的榜单，终于被张贴出来。人群涌上去，宋朗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挤进去了，萧玉将她和章礼推至榜前，宋朗星抬头一看，她的名字赫然在第一列，旁边与她比肩的是章礼的名字。 唱榜完毕，她被人拥在中间，无数穿着罗群的小娘子朝她打量，更有不少官员豪绅带着家丁盯准了她，似乎准备将她给捉走，她感觉自己此刻不像会元，倒像块砧板上的鱼肉。 可她现在已中了会元，又不能将脸遮住溜出去，那样恐怕别人会笑今年的会元郎是个小贼了。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时，瞧见章礼穿着绿衣，被小厮和家丁围住，她灵机一动，挤到章礼旁边站着，有章礼家的小厮和家丁，起码她不用担心被“生吞活剥”了。 不用担心人身安全后，宋朗星又将杏榜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却没看见萧玉的名字。 萧玉就站在他二人旁边，她正不知如何开口时，萧玉仿佛提前解读了她的心思,爽朗的笑道：“宋兄，我的才学我自己知道，你也不必说出什么安慰之语，我能通过府试，我父母已经高兴的不得了了，这次落榜实数情理之中。” 他露出了他的招牌表情：“没考中进士，我正好能回去当我的萧小少爷。” 宋朗星不知道如何回答，也只得附和的笑笑。她知道，她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看完榜后，三人回到驿馆，宋朗星并没有沉浸在狂喜之中，而是又投入到忙碌的殿试之中。 她和章礼送别萧玉那天，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天空澄澈的没有一丝斑点。萧玉坐着马车远去，二人一直等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才回去。 宋朗星回去的时候耳边还回荡着萧玉的声音。 “你们回去吧，我早说过，我呀，恣意的活着就够了，这次没考中，我正好家去，又能当回我逍遥自在的萧小少爷。” 她呼出一口气，除了替萧玉担心，她还得替自己担心呢。 驿馆外面经常有来相看她的人家，她只得又搬出当日对着章夫人的那套说辞，除此之外，她还收获了不少同榜进士羡慕的眼神。 朝为田舍汉，暮成香饽饽呀。 不过相看章礼的人，比相看她的人还多，章礼是知府公子，名次又高，是比她还抢手的香饽饽。然而不知道章礼怎么回绝的，每个来相看的人家都是乘兴而来，最后空手而归。 殿试那日一早，宋朗星和章礼同一大批贡士一齐进入禁中，到了殿试这一步，已经不会有人被黜落了，因此宋朗星并不那么担心，反而游刃有余。 晏清持着笏板，朝着今年的新科进士看去。不妨一眼就看到了她，那日在驿馆的少年，白衣胜雪，却压不下她的风采。 那日惊鸿一面，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次相遇。 宋朗星真正进了大殿，才感到一丝紧张。皇帝坐的离他们远远地，只能看清一个囫囵样子，宋朗星马上又低下头来，盯着桌上的考卷。 这次考的是《民监赋》，总算是她熟悉的一个试题，略作思量后下笔，痛痛快快的议论了一番。 至于结果如何，她不去想了，总之不会被黜落便是。 待到再次放榜，宋朗星已经有经验了。放榜之前站在包围圈外围，待唱了榜好溜走。 只可惜，这次还是没能如愿。 任她之前如何设想，也没想到，她被簇拥到中间，穿上了状元郎的红衣，章礼则是一身绿衣，代表着他探花郎的身份。 她站在中间，升起一丝不真实感。 她，宋朗星，一个小娘子，今日，竟然高中状元了！ 她恐怕在家里可以横着走了。 她朝章礼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章礼也回之一笑。 宋朗星眼睛里盛着细碎的光，扬起的桃花眼显得分外有情。不少榜下捉婿的小娘子们纷纷羞红了眼，又有不少小娘子的父亲摩拳擦掌预备替女儿拿下她。 连章礼也微微一怔，转瞬间又将眉头皱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轻易的一个举动，他就躁动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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