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兰啧了一声,嗔怪地看向若月,意料之中地收获了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 李妍君任由若月闹着,自己的心思却不知飘到了何处,欲盖弥张地做出满不在意模样:“所有人都要学规矩?” 落兰先是应了一声,一边琢磨李妍君的心思,一边斟酌着语句:“能近身在殿下身旁伺候的都是学过规矩的。不过九思他们自有武官教导,与奴婢们并不在一处。想来九思聪慧,应当不会多受折磨的。” “这样。”李妍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九思倒是的确是个聪慧,只可惜性子比石头还犟,天性不受管束。当初被捡回东宫,好长时日里不懂规矩,不会服软,不知尊卑,不识眼色,这才被那些嬷嬷太监们厌弃。后来有李妍君护着,这才没人与他计较这些。 李妍君还记得那时李康才即位不久,他们初入宫里,九思成日都不见人影,好不容易见了面又总是心不在焉,李妍君还为此发了脾气。 兴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将欠缺的规矩都给不了上来,渐渐成了日后低眉顺眼的模样。只是不知他那时有没有被责罚。武官下手向来没轻没重,他是不是又带着一身的伤还要去替自己抓鸟摘荷? 李妍君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在她自以为对九思了如指掌的岁月里却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是看着九思走到自己的面前,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却从未想过,他是放弃了什么才走到了这里。 很快便到了婚期。 李妍君辗转反侧了大半个晚上,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不知是睡是醒,却听见屋外有了动静,已到了梳妆打扮的时候。 她坐在镜子前,脑子里一团浆糊,心中麻木地默念着流程,念着念着便觉得心跳得厉害,顶得胸膛生疼。 有位面生的女官从外间走进来,板板整整地行了一礼,而后温和道:“殿下万安,奴婢奉王爷钧令来伺候殿下。” 李妍君有些发懵,愣愣地点了头。 好在之后的过程倒是并不如初闻时那般繁琐。那位女官一直紧跟着她,小声在她耳边告诉她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她像是被人牵着的孩童,只管遵循那位女官的指引,旁的一概不必多想,倒是也不怎么费脑子。 甚至在进了房之后,那位女官还给她送了些吃食进来。 李妍君正是饿得心慌,心存感激地大快朵颐,步入尾声时才突然惊醒,有些惶恐地问:“我记得先头那位女官特意交待了,今晚在你们王爷进屋前都不能用食,这样没关系吗?” 女官恭恭敬敬地又替李妍君添了些菜:“奴婢奉的是王爷之命,一切自有王爷担待,殿下只管安心好了。” 夜渐渐深了,宾客喧哗之声愈来愈远,不知等了多久,万籁俱静之间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响。 李妍君下意识寻声望去,正好看进九思的眼里——春日桃花飘入井中,落花一颤,井水亦是一颤。 她的指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眼帘微落,过了片刻才恍然忆起什么,手忙脚乱地满床找着被自己放下的团扇,直到将脸遮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安心下来,又耐不住性子,小心翼翼地将扇面偏了偏,偷偷打量起九思来。 婚服热烈似火,他身量颀长,头发高高束起,耳下缀着一块玛瑙玉石。 李妍君知道他一直很好看,如今在这似火的红色里更是眉目如画,只是眸色朦胧,染了酒意,走过来的脚步甚至隐约有些不稳。 醉了?不会吧?饮酒毕竟伤身,即便是在大婚之日,颜陆余和那其岳就没拦一拦? 李妍君胡思乱想着,就这片刻功夫,九思已然走近。她连忙收回目光,端正坐着,静静等着他挽过自己的手,取下团扇。 可是过了许久,九思一点动静都没有。李妍君心中奇怪,试探着往旁边一瞥,只见他安静地坐在自己身旁,颓然地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九思?”李妍君小声唤他的名字。 他们二人之间隔了三五个枕头的距离,却像是隔了条河,片刻之后,九思闻声望来,缓慢地眨了眨眼。 竟是真的醉了,李妍君没有心思再顾及礼数,将团扇放置一旁,坐得离他近了些:“这是喝了多少。” 出乎意料,九思即便是醉得连反应都慢了下来,却还是有些费力地偏过身体,躲开了她的手,又向旁边蹭了蹭,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目光还落在她的身上,眉心却蹙了起来。 李妍君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失落地落下,而后又收了回来。 重逢以来,他们之间总像是隔了一团又一团的雾、一层又一层的纱,每当她想要走近一些,九思便会谨慎地退后一步。他们明明就在彼此的眼中,却什么都说不了,什么都看不清。 这样的情形竟有一日会出现在她与九思之间,李妍君咬着唇,很是无措地捏着袖口:“九思,我知道我骗了你,你一定很难过,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但是我以后不会了,你相信我,好不好?” 九思有些迟钝地偏了偏头,表情像是有些疑惑,犹豫着还是应了声“好”。 见状,李妍君无可奈何地低笑一声。 今日不同往日,再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现下他醉得听话都听不分明,又何必要在这个时候和他谈论这些。 李妍君深吸一口气,拾掇好心情,起身给九思倒了杯水,半哄半劝,总算是让他喝下,刚要走,却被九思抓住了衣角。 “怎么了?” 九思抬着头,大概是酒气翻涌上来,眼中湿漉漉的像是含了无数说不出口的话。 李妍君等了许久,他却再次将头埋了下去,又没有反应了。 “是不是哪里难受?”李妍君有些着急,听不见回应便想着还是去找医官来看看。 谁料她才一动,九思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模样有些紧张,直到她停下,这才飞快地将手收回来握紧了拳,模样懊恼而又自厌,闷声道:“别走。” 李妍君看不透他,只是默默走了回去,站在他面前,尝试着将手搭在他的拳上,见他没再抵触,便轻轻将他的手打开,打着圈按揉他掌心里被掐出来的紫痕:“九思,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究竟在想什么。你这个样子,我很担心。” 九思抿着唇,过了许久才像是在李妍君的目光里得到了勇气:“你……就这么想要嫁给和恒王爷吗?” 李妍君一愣,没大明白他的意思。 可九思却像是终于打开了心中的缺口,又追问了一句,颇有些恶狠狠的味道:“为了嫁给和恒王爷,你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和恒王爷?可和恒王爷不就是他自己吗?李妍君想了又想,细细打量着九思,突然有些犹豫起来。 他这幅模样是……吃味了?因为自己为和恒王爷而来,他不高兴了?他觉得自己是想要嫁给和恒王爷,而不是想要嫁给他,就气了这么长日子? 李妍君哭笑不得,低头看着他,片刻后双手捧着他的脸,让他仰头看着自己,认真地说:“九思,我是郢朝的公主,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以往父皇还在,许多的责任与压力都在他的肩上,让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现在父皇走了,阿泰年幼,很多事落在了我的身上。因此,当郢朝需要我嫁给和恒王爷时,我就必须要嫁。” 九思听得很认真,但李妍君不确定他是不是听懂了,或许他是在试图理解,又或许只是在难过。 她不给九思消化的机会,抚摸着九思的眉骨:“九思,我以探望和恒王爷为借口来到这里,所为的却不是和恒王爷,而是诺国的支持。当我知道诺国国君或许不愿让他的侄子娶我时,我只觉得轻松。我知道这不应该,但我的确感到十分庆幸。” 她非常笃定地告诉她:“可是你不一样。你不知道当我看到你,我心中有多么的欢喜。当我知道我或许可以嫁给你,我便知道我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我为了郢朝来到这里,问清楚诺国皇帝的意思,做的是一个公主应该做的事情。可我放下自尊,不顾身份向诺国皇帝逼婚,是因为你。是因为我想要嫁给你。” 九思蠕动着双唇,脸色苍白:“你不怕我会伤害你吗?” 当初的事情不仅是李妍君记得,他也记得很清楚,记得自己所做的事,记得李妍君当初说的话,记得自己是一个疯子,会不受控制地绑着、伤害她,甚至险些害死了她。 他神色间尽是痛色,几乎在一瞬间便刺伤了李妍君。 他们分明彼此相爱了这么久,可是一个人爱而不自知,作茧自缚,自欺欺人;一个人亦步亦趋,将爱念当妄念,退后一步不甘,向前一步不敢。 李妍君长睫不堪重量地一颤,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九思的眼角,惊得他皱紧了眉。 未等他反应过来,李妍君伏下身体,吻在了他的眼睛上。 咸涩自嘴唇钻进味蕾,她很清楚,九思没有哭,自己吻去的分明是自己的眼泪。 九思和她不同,是极少流泪的。可在坠崖那日,他落下的泪是那么清晰,以至于总是在梦里反复出现,次次都要将她的心碾碎。 她总是想在梦里为他将眼泪擦去,像以往他常常会做的那样,在擦去眼泪的同时也将苦痛和伤悲全都擦去。可是一旦她想要靠近,原本十分清晰的梦便会在顷刻间分崩离析,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九思在自己眼前消散、离去。 好在,虽然隔了几百个日夜,但她终于还是吻掉了那滴泪。直到这个时候,李妍君才终于在自己心中,将那个崖边的人拉了回来。 劫后余生让她心跳如雷,她甚至有些惊惶,在那些形影不离的时日里他们错过的究竟是什么。 李妍君喘息着,微微拉开距离,看着九思情动的眼,一字字说得清晰:“九思,我不怕,你也不要怕。我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永远地抱住我,永远都不要再离开我。” 九思呼吸不稳,连身体都颤抖着,却还是极慢地抬起手,虔诚而又恐惧地揽住了她的身体。 欲望曾千百次地在他心底冒头,他总是偷偷地想着,偷偷地自贬自抑,仿佛这样便能成为他亵渎神灵的惩罚。 此时此刻,压抑已久的渴求像是潮水破堤涌来。他的手慢慢上移,将身前的人按进怀里,试探性地回吻了李妍君的额头。 李妍君情不自禁地闭上眼,随着他的离开,又颤着睫毛望向他。 好在,九思并没有让她等待太久,紧接着又吻上她的眼睛,慢慢下移到鼻尖,最后是嘴角。 他小心翼翼地揽着李妍君躺倒在床上,像是将一朵蔷薇放于湖面。 呼吸声里,是云朵聚了又散,是雨在微凉的夜里低吟,是烛光在漆黑中明明灭灭,是灵魂在慢慢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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