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其岳瞥他一眼,不屑一顾道:“你是郢朝的奴仆,自然向着自己的主子说话。” 落兰毫不畏惧,不卑不亢地回应道:“奴婢受殿下和陛下的恩惠,自然是郢朝的奴仆,所思所想也自然向着自己的主子。” 说到此处,她略停顿了一下,微微一笑:“话说回来,过去的十数年里,九思受的也是陛下和殿下的恩惠。您方才所说的一身俊俏的功夫,那也是因了殿下宠幸才得来的。贵国国君难道不应该先道救助之恩,再拜栽培之意,怎么如今反而怪责起我们公主来?” 若月性子浅薄,不如落兰条理清晰,此时听她一番畅言,只觉得十分痛快,满脸得意地看着那其岳。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说轩儿同你一样,不过也是郢朝的奴仆吗?”那其岳阴恻恻地盯着落兰。 见落兰不答话,他的眼里几乎都要冒出火星来,痛斥道:“轩儿是我诺国最尊贵的王爷,你是什么东西,竟也敢如此辱没他!” 见他情绪过于激动,李妍君担心他伤到落兰,于是起身挡在了落兰的面前,沉声警告道:“如此喜怒不定,这便是你诺国待人接客的风范吗?” 涉及国家唯一,那其岳总算冷静了些,却还是气得脸上的肌肉都在发抖。 他一直觉得李妍君不过是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被父亲保护在深宫之中,以至于缺少担当,亦缺少威仪,实在是受不住什么事情。 却不想她此刻站在此处,不怒自威,倒是也有几分其父的风范。 李妍君也不想将事情闹大,省得叫九思为难,见他心绪平和了些,便主动让步道:“九思自小待在我身边,我却从未将他视作奴仆。但他受封了郢朝的官职,这是事实,即便您觉得委屈了他,那也抹杀不得。这是我的态度,已说与您知晓了。您的意思我也明白。既然话不投机,那便请回吧。” 说完,她侧身坐下,自顾自地端起杯茶水慢慢引着,有意将架子摆了个十足十。 那其岳原本也不愿意多待,见她如此态度更是愤懑,不用多说便很快拂袖离开了。 若月小跑几步,确认他已经走远,又掩好门窗,这才折回问道:“殿下,您不会真的要把九思留在这里当这劳什子王爷吧?” “当个养尊处优的王爷,受家人的庇护,难道不好吗?”李妍君反问道。 若月一噎,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反驳的理由,只能弱弱挣扎道:“可是九思大人自小就同我们在一起,又一向看不上这些荣华富贵,指不定他不想留下呢。” 李妍君没再反驳,心中却明镜似的清楚,有什么理由不想留下呢? 他在郢朝时,人人都可以欺他辱他,稍不注意便会受自己牵连,落个遍体鳞伤甚至危及生命的下场。 或许她原本就不该自私地非要将九思绑在自己的身边,这原本也没什么道理。看九思的态度,大概他也是真的想通了、看开了、在生死过后终于学聪明了,自己该为他高兴才是。 还记得许久之前的野望,月光之下,九思浑身带血,可怜巴巴地问她:“殿下,您不要我了吗?” 到了现下这个场面,倒是也弄不清楚究竟是谁不要谁了。 李妍君叹了一口气,支着额头,努力望向窗外,躲避着心中的酸涩。 窗外是慢悠悠的云和已然柔和不少的太阳,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不停地说,回吧,现在就回吧,她再也不想来这个地方了。 失去的感受太过强烈,让她恍然又回到了九思落崖的那日,他用那样悲怆的眼神看着自己,声音凄切近乎哀求:“殿下……不要丢下我。” 然后呢?他做了什么。 他毫不犹豫地推开自己,义无反顾地受了那一箭,决绝地自崖边坠落,徒留满脸清泪。 一股冷风自背脊攀上,李妍君打了一个寒战,心跳如雷。 她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却在这转瞬间就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她都要抓紧九思,绝不能再丢下他。 金辉由浅至浓,片刻间便染红了半边天空。 诺国的丫头们三三两两,俱往后花园聚去。 他们平日里无论去往哪个宫中,大多总要从此处过,因而此处总是人来人往的,不过此时却无一人游走,反而是聚在一起,看戏似的热闹。 那位从郢朝而来的公主站在人群之中,不见任何羞怯,朗声道:“我与你们和恒王爷的婚事乃是我父皇临走之前定下的,你们的国君也应予了。婚事定下时,和恒王爷杳无音讯,我不离不弃;如今王爷回来了,我不远千里过来,即便是王爷看不上我,也该给我一封休书,让我明明白白地回去!” 丫头小厮们面面相觑,指着李妍君交头接耳,都好奇而又兴奋地盯着她。 人愈来愈多,李妍君也愈讲愈投入,让周围的目光都变得崇敬而又同情起来——瞧这位公主殿下是多么的信守诺言,又是多么的一往情深。 不知不觉间,他们甚至感觉到一点奇怪,这位公主这样的好,他们的国家为何就不肯让她嫁入皇家呢? 不一会,郢朝公主在后花园大肆剖白的消息不胫而走,诺国国君颜陆余甚至亲自到了后花园,见到这幅场景,气得七窍生烟。 他四下里扫了一圈,周围人哗啦啦跪了一地,看热闹的头脑冷了下来,头和肩膀都瑟缩在一起,生怕被人看见。 好在颜陆余也无心搭理其他人,只是看着罪魁祸首问:“你就是李妍君?” 他实在是个很有气势的君王,与李康完全不同,连衣角上的针线里都透露着不容冒犯的威严。 李妍君本能的有些畏惧,很快又想到了九思。 这是九思的叔父,是他的亲人,一双眼睛同他一样有着浅浅的颜色,即便是其中的气势多了不知凡几,却也很容易发现其中的相似之处。 李妍君的心安定下来,不急不缓地上前,行了一个晚辈礼:“妍君见过陛下。” “轩儿说,在郢朝时,是你们父女救了他。朕很感激,为此愿意助你夺权并稳定边境。” 李妍君尚还未来得及道谢,颜陆余话锋陡然一转,“只是你伤了他,让他吃尽了苦头,若不是轩儿极力劝谏,朕担心他的身体,你以为你还能作为座上客在诺国国土上招摇吗?你不好好躲着,怎么还敢在这里胡言乱语,扰乱人心!” “陛下是恩怨分明之人!”李妍君落落大方地回应,甚至一把将罪责揽了过来,“九思因我的缘故而糟了罪,我会弥补。可是,我与他的婚事是一早就说定了的,您不能不认!” 颜陆余几乎要被气笑:“弥补?你倒是说说你该如何弥补?是让你也去冬日的河水里淌一遭,还是让你也试试鲜血流尽的滋味?” “有何不可?既是郢朝的人伤了他,我还给他就是!” 说完,人影一闪,没等任何人反应,李妍君竟纵身跃进了一旁的湖水里。 “殿下!”落兰吓得魂飞魄散,正要赶过去,却只见眼前飞过一片黑影,扑通一声,又有人跳了下去。 “轩儿!”颜陆余面露惊慌地大步向湖边走去。 落兰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跳下去的原来是九思。 没过多久,九思便拖着李妍君浮出了水面,岸上的人七手八脚地将他们从湖里拽了上来。 李妍君不会水,即使九思救得及时,也狠狠呛了几口水,费劲地干咳着。 “没事了,没事了。”九思一边轻轻给她拍背顺气,一边低声哄着。 此时已是傍晚,起了风便凉得厉害,湖水更是寒气逼人。 那其岳慌里慌张地凑上前去,将自己身上的斗篷取下来,给九思披上。 九思眼都没眨,一把扯下来,顺手便将李妍君裹得严严实实。 “轩儿!不许胡闹,你的身体受不住的!”颜陆余斥道,又忙命人另寻了一件斗篷过来给他披上,又见他仍只顾将李妍君盯着,又气又忧地交代,“好了好了,乐康公主也落了水,来人,带他们去偏殿更衣,再传医官给他们瞧瞧。” 九思扶着李妍君起身,见她浑身发软,干脆将她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向偏殿走去。 直到周围没有什么人了,李妍君才收起了痛苦的表情,眨着眼睛,认真地看着九思。 看他沾了水珠的睫毛,看他紧抿的唇,看他耳垂上小小的一个耳洞。 “九思,”她小声喊,“没事的。” 九思低头看她,面色不愉,看到她当真精神不错,才松了一口气,眼前明明灭灭,连头都在发昏。 “你疯了。”他咬牙切齿地说。 李妍君伸手揽着他的脖子,笑的开怀:“我知道你会来救我。” “九思,我从来都没有怀疑,你会来救我的。”她极其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九思的表情柔和下来,又是一惯面对她无可奈何的模样,纵容地没有反驳她的话,而只是说:“殿下,早些回去吧。你可以信我,我会帮你做成你想做的。你不用留下。” 李妍君拼命摇头,将他揽得更紧了些,像是生怕他会将自己扔在这里:“不要,我要和你一起回去。” 九思避开她的眼睛,只将路盯着:“我不会回去的。” “可是你是我夫君。”李妍君说。 九思脚步一顿,咬了咬牙,只做未闻,继续向前走。 李妍君探手到他的后脑勺,强制性地按下他的头,逼他面对。 这下,九思不得不停下脚步,与李妍君四目相对。 “我们是有婚约的,你得娶我。”李妍君说着,甚至有些欣愉。 可是九思的脸色却反倒沉了几分,寒声道:“你与许多人都曾有过婚约,只要你我愿意,这桩婚约同样可以不作……” “可是我不愿意!”李妍君抢白,“九思,我要和你成婚。” 见九思仍然无动于衷,李妍君软下声音,像是讨好又像是撒娇:“九思,你别不要我。” 九思揽着她的手紧了紧,喉结一颤,寒潭一般的眸子里是看不懂的晦暗。 良久,他终于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似是一声叹息:“君子立于危墙之下,殿下你该知道,我经不住你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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