荟怡殿内外皆落针可闻,丫鬟太监们低着头,加快脚步,沉默而又迅速地离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乐康公主似乎消失了几日,再回来时便似入了魔障一般,日夜哭泣,不再见客。 听人讲,有一日清晨,乐康公主身着单衣,手提了一把黑剑,满面寒霜地向宫外走去。 宫门的侍卫不敢放,又不敢拦,跪了一地,最终还是乐康公主的亲舅舅刘国公亲自赶来,才将公主带了回去。 那日早晨,公主究竟想要提剑杀谁,没人敢妄自揣度。只是在场的侍卫心中都清楚得跟明镜似的,公主手上的那把剑分明是那位上府折冲都尉九思大人的。 传言悄无声息地蔓延着,很快便有出头鸟受了罚,于是众人的嘴都闭紧了连呼吸都不敢,可是荟怡殿还是安安静静,哪怕夜深了,也不见丝毫烛火光亮。 眼见着日落西山,又是一日,落兰叹了一口气,走进了大殿内。 李妍君未着钗饰,长发披散,坐在窗前不远的地方,身边仍是放着九思那把长剑。 “找到了吗?”她开口,眼神却不知落在什么地方,宛如一缕游魂。 “殿下,那条河太急了……”落兰说着,自己也哽咽着,几乎要垂下泪来。 可是李妍君的眼睛却干涩得厉害。 她闭上眼,酸疼的感觉让她刷地皱紧了没,几乎要痛呼出声,良久,却只是淡淡地说:“知道了,出去吧。” 落兰担忧地看着她,突然跪了下来,哭道:“殿下,您哭一哭吧,九思如果看到了,他该有多难过?” 李妍君苦笑着倒在地上,斜躺着将那把剑揽在怀中,一点点的收紧。 直到九思离开了,她才发现九思留下的东西实在太少,空落落的,像是一场报复。 “你知道他落下去之前,我干了什么吗?”李妍君喃喃说着,却更像是在问自己。 “我骗他,骗他带我回来,骗他走进了柳仕青和李民的圈套里。” 她的呼吸粗重起来,眼中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像是又看到了九思落崖的那一日。 “他原本可以躲在林子里面的,没人能抓住他,我不该骗他出来。” 耳边是落兰啜泣的声音,李妍君却恍然不知她为何而哭,甚至不知今夕是何夕。 她想找回九思,却遍寻不得;她想杀了柳仕青,为九思报仇,却无能为力。 有些时候,她会有些茫然地想,或许自己也跟着九思从那处断崖落下去了,留下来的躯壳不再是李妍君,而只是郢朝的公主,随他们处置就好了。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夏九急匆匆地跑到荟怡殿,哭着猛磕了几个头,说李康想要见她。 直到跪在了李康身边,李妍君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上一次见李康的时候不过是几日之前,那时九思还在,李康还能揽她入怀,温声哄她,说要好好给她过一个生辰。 可是现在,李康躺在床上,瘦骨嶙峋,连眼窝都消了下去。 太医跪了一屋子,却没一个人有什么动作。 刘世瑞拉着她的手,交给李康,伏在他的耳边说:“陛下,君儿来了,您有什么话就说吧。” “君儿?”李康睁开眼,目光却盯着床帏搜寻了许久才颤颤巍巍地落在李妍君身上,“君儿,你不要难过。” “父皇,父皇你怎么了?”李妍君抽噎着,拉紧了李康的手,“父皇,您不要吓我。” “朕错了……朕错了……”李康叹着,浑浊的眼泪从他苍老的眼睛里流到枕头上,“你皇祖父早就告诫过朕,为君着切忌软弱。可是朕……却瞻前顾后,次次心软,以至于朝臣倾轧,武备不足,毁了郢朝的根基……是朕之过,皆是朕之过错!” “父皇,您不要这样说,您是仁君,是最好的君王。”李妍君伏在李康身上,泣不成声。 刘世瑞不忍地移过了眼。 “朕心软了一辈子,留下了多少祸患,最后却妄想用你来填补河山……咳咳,以至于害了九思,也害了你。你母亲最是心善,一直都心疼九思,更是舍不得你受半点委屈。朕该如何去见她……” 李康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一旁的刘世瑞连忙上前,将他扶着。 他挥挥手,夏九便呈上来一个打开的盒子。 李康探手进去,拿出一块色泽莹润的白玉,交到李妍君手中:“这是你向朕讨要的生辰里,朕也算是没有食言了。” “父皇,什么生辰里我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陪着我。”李妍君崩溃地抱着李康的腰哭道。 李康温柔地看着她,干枯的手落在她披散下来的头发上,一次又一次地抚摸着:“君儿不哭,朕走之后,你是长姐,要承担起李氏的责任,帮衬弟弟撑起我李氏江山。”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的父皇,你留下来帮帮我。”李妍君无助地看着李康,抱得更紧了些,唯恐自己以松手,父亲就会离开。 “君儿,父皇要走了,可是走之前却还是放不下你。父皇问你,你是当真爱慕九思吗?” 李妍君闻言一怔,泪眼婆娑地抬头,却不敢答话。 李康显然明白了李妍君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泪却止不住的落下来:“朕怎么才能狠得下心,逼你嫁给你所恨之人呢。” 他深吸一口气,攒出些力气,又问:“你是愿意嫁去柳家,还是愿意留在皇室,终身不嫁?” “女儿愿意永远都是李家女。”李妍君坚定地回答道。 “好,永远都是李家女。”李康又从那个盒子里拿出了一封圣旨,交在了李妍君的手上,“这是父皇给你的第二件生辰礼,朕取消你与柳氏的婚约,将你赐给诺国和恒王爷。和恒王爷是诺国国君的侄子,早已不在人世了,你与他结了婚约,便意味着你终身不能再嫁。” 李妍君接过旨意,叩首至地:“女儿谢过父皇恩典。” 李康点点头,终于困倦地闭上了眼。 很多年前,就有人说过,他是郢朝建国以来最仁善的太子,上尊君父,下怜百姓,十分受人尊崇。 可是他的父皇却常说,仁善和软弱一步之遥,他天资一般,难以自持,要想成为一个好的君王,便绝对不能沾上这个词分毫。 他并不相信,继位以后,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废除酷刑,减免赋役,宽以待人,妄想整治出一个河清海晏的太平江山,却没料到只是放任了官吏野心蓬勃,层层克扣,欺上瞒下。 他想改,改来改去,却是将心狠用在了自己的女儿身上,亲手囚了他。临了了,终究还是心软,又亲手放了他。 社稷之罪,均在他一人。他熬尽血肉,也不过只能挽回一二,其余种种便看着天下的造化了。 那日晚,李康低声哄着李泰,突然便垂下了手,与世长辞。 白布挂满了宫禁,平日里穿金戴银的贵人们俱退下了华服,穿上了白衣。 宫里此起彼伏,尽是哭声。柳兰静静听着,指尖把玩着一朵白色的绒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究竟有几分的哀伤。 过了一会,她将小花随手扔在妆台上,端起一旁的参汤,小口喝着,还是同平日里一般的优雅。 她十二岁就被自己的父兄送进了东宫,此后的一言一行都得计较考量,伺机为柳氏牟利,如今突然丧夫,竟有些迷茫起来。 日后她该向谁笑?该向谁谄媚?该如何再做一个有用处的柳家女? 柳兰想得头昏,连下腹都隐隐作痛,很快竟浑身发软地躺倒在了地上。 疼痛愈演愈烈,逐渐蔓延开来,让她连呼救都做不到。 正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小太监自屋外进来,蹲下为她把了把脉,很快又起身,端起方才那碗参汤离开。 柳兰看着他的动作,无力训斥,更无力阻拦。 她忽然想起,这个小太监是夏九的徒弟,常跟着李康身边伺候。 或许是李康识破了她伪装出的贤惠,又或许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究竟为柳氏做过什么,可笑的是,这位烂好人皇帝直到死前竟真的狠下了心,用一碗参汤来清理门户,轻飘飘地送给了李妍君第三份寿礼。 撕心裂肺的疼痛里,柳兰连哭都没有力气,可是满心都是不甘和恐惧。 她是柳氏的一枚棋子,早早地安插在了□□里,自此再无人问她的苦痛,如今她被自己的丈夫毒死,不知自己的兄长会不会为自己落一次泪,会不会为此善待她的儿子。 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了一片白色的衣角,只是一顿,而后便决绝地远去。 在一片碎裂之中,她闭上了眼,只在默默期盼,下地狱吧,不要让她在天上碰见李康,更不要让她下一辈子还是柳氏女。 这一夜,柳氏贵妃为先皇殉葬。 短短几日,宫里已是天翻地覆,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 尽管李泰以储君的身份继位天经地义,但他毕竟年幼,毫无势力根基,纵然有刘世瑞和李妍君从旁协助,却仍然步步艰难。 迫于无奈,李妍君只能向柳向云,请求让他扶持李泰。 原本以为柳仕青与自己隔有深仇,柳兰又死得不明不白,柳向云必定不会轻易妥协。却没料到柳向云只是同李妍君讲好了价钱,一让朝廷以柳氏为尊,二为柳氏授爵,三让柳氏进名臣祠享世代香火。 事态紧急,李妍君不得不答应了下来,总算让李泰坐稳了皇位。 可柳向云实在野心膨大,短短半年,党同伐异,架空皇权,甚至渐渐不再听皇权号令。 李妍君与刘世瑞想了许多方法,压制他的权利却都不奏效,竟当真应了他当初所说——朝廷以他为尊。 他们只能将目光投向郢朝之外,毗邻而居的诺国是最有实力入局搅弄的人,而偏偏李妍君同诺国的王爷还有一纸婚约。 “可是父皇去时告诉我,诺国的王爷已经不在人世了!”李妍君惊呼道。 刘世瑞面色凝重:“确切说来,那位王爷幼时便失了行迹,寻觅不得,是以众人都认为他已经身故,但前些时日,诺国皇室已寻回了这位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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